【伪装者/到爱】此心番外_霜降(明楼/凌远)

霜降


凌远写便利贴留给明楼时一个不小心压断了铅笔尖,这是第一个征兆了。

 

内容无关紧要,无外乎自己加热饭菜多少分钟之类,明楼却蹙起了眉头,他心细如发,凌远从小到大经手细致苛刻的外科医生训练,一笔行楷仿佛刻印,再忙乱都整齐纤细、一丝不苟,这是怎么了。

 

又过了几天。

 

“晚上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嗯。”

 

“今儿大姐打电话,说家里做了些巧克力,要给我们送几盒来。”

 

“是不错。”

 

明楼站在穿衣镜前扣袖扣,从镜面反射中看着凌远,那人坐在沙发边缘,木木地盯着茶几,明显神思不属,“你晚上几点散会。”

 

“……出去吃吧。”

 

明楼多看了他两眼,没有说什么,弯了弯眼睛,带出笑容,“好。”

 

又这么熬了几天,直到某个夜晚,凌远抽搐着惊醒,满脸泪水,他任凭明楼将他冰冷潮湿的手钻进手心里,扑簌簌哆嗦着,“明楼,他来了。”

 

明楼的心没有再向下沉落,这是自那张便条起他就预见到的事,抑郁症究竟有没有彻底痊愈的可能,他们谁也不知道,他们熬过了一次又一次,可他还是趁人不备,来势汹汹。有时凌远感到绝望的愤怒,他现在生活顺遂,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竭尽全力地活的开心健康,不给痼疾留下缝隙,然而它还是不肯放过他。

 

明楼将凌远拥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鬓角,“别怕,小远,别怕。”

 

他痛惜却坦然,仿佛一个迎接洪峰的战士,平静地将自己安置在汹涌洪流中。谁说生活会事事如意呢,生老病死,疾痛惨怛,本就是人生漫漫长路上的山丘峡谷,是浩瀚江海中的湍流礁石,他们享受了瀚海的波澜壮阔,就必定承受颠覆摔打,所以既然病痛一定要来,那么他们就接着抵抗、冲锋、迎接胜利。他只是遗憾,凌远的前三十年,孤身作战,又总是庆幸,现在凌远在他身边,能将一切无助、沮丧、暴躁、愤怒、自我厌弃剖在他面前,想吵架时,有人跟他吵,想摔东西,有东西给他摔。

 

一切并不比他们预想的好,但也没有更糟。

 

毕竟最糟糕的飓风后遗症他们都经历过了。

 

海滩下陷,城堡伫立,凌远脚下最坚固的土地渐渐流失,世界的意义被围墙挡隔,一切喜怒哀乐隔着虚无的墙漫漶消散。凌远开始用药,胃疼、头疼、心悸、失眠、恶心、厌食,他一个人坐在自己的黑暗世界里,怔怔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黑点,幻想自己变成了甲壳虫,背上驮着一只烂苹果。他吃不下东西,将一切能吐得胆汁胃酸都吐了出来,一言不合暴跳如雷,对明楼发脾气,砸了明楼最喜欢的笔舔。

 

他一次也没说过死,可每一天每一晚他都想过,生活没有色彩,生命没有意义,他知道不是这样,可这由不得他,但他不敢,他怎么敢把明楼明大少爷一个人丢在这世上呢,他连挂面都煮不熟。

 

凌远总是做噩梦,然后哭着惊醒,其实没什么可“噩”的,没有怪兽狂徒,没有人追杀他,没有人伤害他,他总是梦到很小很小的自己,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天已经黑了,彻底黑了,路灯也没有,月亮也没有,这条看起来很短的路却变得那么那么长,怎么也走不到家,他的书包越来越重,重的像装了砖块、石头、最后变成铅球,他背不起来,只好用手拽着,拖在身后,可书包那么重,世界那么重,路那么黑,他仿佛永远回不了家了,于是那个小小的他拖着沉重的书包,边走边哭,边走边哭。

 

然后惊醒,由着明楼暖热他冰冷的手脚,擦净他的泪水,将他拥在怀里,像对待孩子那样轻轻拍着,打开床头灯,柔声读点什么,他的声音仍旧悠远绵长,像世上最美妙的安眠曲,某次凌远精神好些,注意听了一下,发现那晚他读的竟然是政府公报。

 

他以为,梦中会有袁红雨,有许乐风,有那一天爸爸沉默的眼神,有医院走廊里妈妈甩开他的手,可什么也没有。他们都离他很远很远了,他终于彻底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有了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人和孩子,无论悲欢喜乐,上一代人终于不再是他生活的重心。即至现在,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连湛儿都长成了中/nan/sea的小霸王,他才终于能够在朗读声中心平气和地想到,他的苦,从来不是来自恨,而是爱,无论袁许凌陈,没有人是不爱他的,没有人仇视他漠视他,只是当年那个孩子,他太小,太脆弱,太无力,他本能渴望更真挚、更纯粹的爱,而一旦掺杂了目的、计较、犹豫,或者是许乐风所谓的不愚蠢,就叫他难过和恐惧。现在他终于长大了,可以坦然承认,是啊,你们都是爱我的,可他的十六岁,终究是在风雨中结束了。

 

他们熬了好些日子。

 

翻江倒海地吐完,又昏昏沉沉睡了一下午,窗帘拉着,门紧闭着,因为他畏光、怕吵,噪音于他如同尖利的锯子切割鼓膜。再次拉开门时,一股香味扑面而来,打开他久闭的嗅觉。

 

明楼这样从来站如松坐如钟的人物竟然穿着西裤盘腿坐在地上,仍穿着衬衫和开襟毛衣,看着软和许多,叫他忍不住凑上去。明楼靠着书架坐在壁炉侧面一大堆毯子和抱枕中间,壁炉热烘烘的烧着,他身前竟然还点着一个气炉,上面坐着个小铝锅,巧克力的香气弥漫整个房间。

 

看见他来,明楼拍了拍旁边的垫子,要凌远坐下,汗湿冰冷的凌远一下子陷入棉花山里,被热气一扑,打了个冷战,明楼从背后抽出个薄毛毯,张开将两人一起裹住。

 

天色已经晦暗不明,即将霜降,秋雨却依然连绵不绝,雨渐渐大了,又渐渐小了,就这么沥沥淅淅打着半黄的树叶,将天地笼罩。

 

凌远也被明楼拢在怀里,一边听雨,一边看他慢条斯理不慌不忙搅动融化巧克力,渐渐坚固的小块一点点趴窝,最后变成厚厚一层滚烫的熔浆,明楼拿细钎子扎了棉花糖,在壁炉里略微一撩,巧克力里滚上一滚,送到凌远口边。

 

热乎乎、软绵绵、甜滋滋,凌远穿着居家服,领口半开,像他一样盘腿坐着,小口小口咬着棉花糖,舒服地眼睛都眯了起来,颇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一点儿不见平时威风八面训诫徒子徒孙的模样。

 

明楼怀里抱着一个盘子,棉花糖一个一个穿着、烤着、蘸着,本打算凌远一个他一个,最终却无知无觉大半填了凌远的肚子。明楼翻动软糖将凌远更往怀中带了带,把人冒着凉气儿的手塞进自己毛衣底下暖着,“我们小时候总这么吃,吃的乳牙长了龋齿,姆妈不许,阿爸心肠软娇惯孩子,每次经不住我哀求,就偷偷给我做一个,被姆妈闻到甜味,一定要念叨,侬怎么又给伊吃糖啊,不要牙齿的呀,阿爸急忙将我抱在怀里藏进毯子,奋力狡辩,唔自己吃的,没有给楼儿啊,再说乳齿打什么紧的嘛。那时节我只当这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了。”

 

凌远听他带着笑意细细模仿童年时父母拌嘴的样子,纵然不曾见过,也觉得惟妙惟肖,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可一想到他大抵十岁后姐弟相依为命,就再没有这样天真烂漫的日子,又忍不住替他悲苦遗憾,心中生出无数爱怜来,连自身的忧愁都忘记了。

 

明楼却紧了紧揽着他的手,低头吻掉他唇角的巧克力,在雨声中含笑低语,“现在依然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

 

别怕,别怕,怕什么呢,他们总归是在一起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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