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同人】食客(楼诚,汉尼拔AU,章十三)

章十三

 

1933,巴黎。

 

铃声炸响。

 

明楼叹了口气,过去提起听筒,王天风的声音今晚格外讨厌了些。

 

挂上电话,明楼再次重重叹气,遗憾地站在穿着白色里衣被捆扎结实的阿诚面前看了一会儿,搁下片肉刀,关掉火,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锅子渐渐安静下来。掏出把折叠刀扔在不远处,偏了偏头向他示意,然后匆匆穿上大衣围巾,皮手套按在门把手上。

 

“趁锅热着,你自己吃涮羊肉吧。”

 

头也不回地走进寒风里。

 

他今天终于提交了论文终稿,心情大好决定犒劳犒劳自己。学院里北平同学告诉他的方法,口蘑、海米、蟹干、老姜、葱段熬汤,腐乳、韭花、耗油、芝麻酱调料,便可做一顿热气腾腾暖胃暖身的涮锅。

 

备好材料,阿诚进门时出其不意动手,这时的明诚只是一个爱画画的年轻学生,远没有后来伏龙芝的体格,几下就被压制住五花大绑起来。

 

明楼靠近他,脸贴着脸,伸手留恋不舍地抚摸熟悉的眉眼,笔尖埋在微露的领子里,嗅着少年人干净的清香。他快要被一次次血脉喷张的欲望冲动和一次次爱惜不舍的忍耐压抑逼疯了,直到今天终于决定不再为难自己,彻底消灭这个“麻烦”。

 

何必呢,何必总是为难自己,爱与欲究竟有多大差别,含在嘴里与挂在心上又有什么不同?谁煮的咖啡谁执的笔,谁会在委屈时那样无辜地张望自己,说到底也不过是这茫茫人海中零星一点记挂罢了,与家国天下战火纷飞相比终归小了些,毕竟他是要行走在黑暗钢索上的人,却无端有了弱点和软肋。

 

孤独,也是没什么的吧。

 

·

 

明楼伸手,最后一次抱了抱他,看着那双湿漉漉的明亮的眼睛。

 

无端想起几年前的上海。

 

他摆好日本大班的尸体,回过头来,那孩子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木讷,或许是吓呆了。

 

明楼在那一瞬间几乎感到羞愧和不知所措,为他自己也搞不清的缘由。他明明是常年觊觎这具年轻的肉体的,那么早晚有一天这孩子都会明白他非人的可怖面目,又有什么必要为提早暴露而羞惭呢?说到底,他再怎样放浪形骸,心底里终究是明白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见不得天日的鬼魅异端而已。

 

但他迅速冷静下来,就那样捧着自己血淋淋的战利品,走向阿诚,“带手帕了吗?”

 

阿诚怔怔地掏出手帕递过去。

 

明楼两手都占着,想了想先将手里的油纸包交给阿诚,才接过少年人带着太阳味的帕子将手腕上的残血仔细擦干净。又将东西换了回来,这小小的肉块压得年轻人像是不堪重负似的。

 

明楼带着人回了家,熟门熟路去开自己专用的冰柜,然后沐浴更衣,擦着头发给自己泡了杯酽酽的茶,阿诚不说话,不看人,只是跟着他,一路跟着他。

 

“坐。”

 

明诚坐下,不在侧面的沙发,而是隔着茶几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明楼忽然发现他长得这么大了,刚带回家时小小一团的孩子忽然坐着都比茶几高了那么多。

 

“你看见什么了?”

 

阿诚咬着下唇不说话,眼睛像是要将茶几烧出洞来。

 

“阿诚,告诉我,你看见什么了?”

 

孩子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变得眉眼锋利起来,下巴也有了棱角,头发硬硬的刺着,浑身紧绷,像要对抗整个世界。他没有回答,却用问题代替了答案,“几个?”

 

再也不是数日之前低声叫着“哥哥”的柔软嗓音了,低沉嘶哑,像断了的胡琴。

 

明楼沉默了一会儿,将茶杯从左手倒到右手,忽然想要说出真相了,“包括川村在内,七个,都是那天开了枪的人。”

 

明楼慢吞吞说完,感到崩了许久的弹簧忽然卸了力,有些绝望的轻松。相反的,阿诚却像抽搐一样剧烈呼吸起来。

 

“要算上以前的,那就说不清了。”

 

简直像是坏心眼的故意雪上加霜一样。

 

“你刚才带回来的……”

 

明楼点了点头。

 

阿诚自来是个聪明孩子,瞬间想到,大哥对肉质的偏爱、偶尔兴起的厨艺、那些佳肴里与众不同的口感,一切似乎只是照着薄薄一层肥皂沫,太阳一照,云雾消散,就什么都显出来了。

 

阿诚忽然起身,冲向洗手间,却只是干呕,什么也吐不出来。阿诚鼻子越来越齉,眼睛发酸,想哭却哭不出,忽然觉出自己还尚未懂得意义的悲哀来,最后只好攥着一块冰冷的湿毛巾,死死按在眼睛上,让战栗的绝望流淌出来。

 

不知道呆了多久,阿诚走了出去。终归是要出去的,这不是噩梦,噩梦总有醒来的时候,醒来时还有一个温柔的大哥守在他床头,可现在,现在……他多么希望这是一个玩笑,是他看错了,他为什么总是不听话,总是偷偷跟着大哥乱跑,乖乖睡觉不好吗?或者这是个梦,是梦就好了。可这是真的,看到的听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所以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怎么用冷水洗脸,刚发了烧。”明楼看见他脸上的水珠,习惯性地伸手摸他额头,阿诚向后缩了一缩,明楼愣住,手慢慢垂下来。

 

“大姐知道吗?”声音冷的可怕,又像是要哭。

 

明楼摇摇头,“你是唯一一个。”

 

“我宁可不做这唯一。”明诚恨恨道,心里却莫名又有些欢欣,像是突然长大成了可以与明楼共享秘密的那个人。

 

“为什么!”

 

明楼苦笑了一下,觉得疲惫不堪,“他们不该死吗?”

 

明诚无话可说,他们自然是该死的,他们是杀害顾大哥的凶手,就在他眼前,那么残忍冷酷,他做梦都想要报仇……可不该是这样的。

 

“你吃了他们。”

 

说出这句话,想到他们有多少次茫然无知地坐在餐桌边夸赞大哥的厨艺,他又觉得胃里翻滚起来。

 

“……家里每天都吃鸡鸭鱼肉,过年过节杀猪宰羊,为什么鸡肉可以吃,羊肉可以吃,猪肉可以吃,人肉却不可以吃?他们已经死了。”

 

明诚心里觉得不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苦恼地抱着头,觉得自己被诡辩愚弄了,情急之下低声咆哮起来,“人肉就是不可以吃!怎么能吃人肉!”

 

明楼一把按住他嘴,看了一眼房门,慢慢放开。

 

他没有说话,明诚却理顺了思路,“大哥和先生从小教我念书,就说历史上最惨烈的年景是饿殍遍野,两脚羊,人相食。动物都知道不戕害同类,我们不能连动物都不如。”

 

“那可未必。”明楼有些恼羞成怒,咬着牙冷笑,“螳螂、蜘蛛、蝎子、树螽,上次给你看的鳄鱼和响尾蛇,不都以同类为食么。”

 

阿诚张口结舌,死死咬着下唇,忽而快步离开,将门摔得震天响。

 

·

 

明楼看见他嘴角抽动,不知想说出什么来,大抵不外乎那些他自己曾经想到过无数次的唳骂,但阿诚终归是阿诚,一天天敬慕感戴着兄长长大的阿诚,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明楼半垂眼帘,听着少年仓皇的跫音,忽然觉得家里惯常平和欢快的气息渐渐冷却下去,寒气冲破关隘,涌了上来,冰凉的冷寂一层一层将他包裹起来,仿佛这苍茫天地,唯余他一人耳。

 

他叫那孩子失望了。

 

这想法比竟比预想的还要令他痛楚难过。

 

忽然门又吱吱呀呀地开了,刚刚离开的高瘦少年重新站在他面前,因为另一件事,踌躇半晌才绝望地问出口,又立刻后悔了,不愿听到答案,“之前说的‘储备粮’……也是真的?”

 

明楼两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没有回答。

 

“……”阿诚浑身哆嗦,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愤然转身。

 

“阿诚。”

 

顿住。

 

他感到绝望,却不由自主为那柔和又悲怆的声音停下脚步。想到曾经听大哥讲过的巴甫洛夫实验,阿诚愤然,自己也被驯化了么,为什么要听他的。

 

明楼拼命从冰天雪地里打开半扇门,绝望地想要抓住什么。他孤独地行走了这许多年,却忽然不再甘于寂寞和孤独了。

 

“坐下。”

 

阿诚气鼓鼓地再次盘腿坐在对面。

 

明楼的目光越过他凝视着空中的某一点,像是沉吟、思索,或者挣扎,半晌才问起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记得你刚来家里时经常在床底下藏吃的吗?”

 

阿诚面上微红,眨眨眼表示知道。

 

“那你应该也还记得那种饥饿感,香甜的气味在远处像钩子一样牵着你,欲望从身体最深处蜿蜒爬出,胃里火烧火燎,口干舌燥,头晕眼花,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空荡荡的,渴望被食物填满,无论怎么努力都抑制不住的饥饿,整个人变得不像自己了……”

 

阿诚凭空打了个哆嗦,跨越久远的记忆想到童年的夜晚,那些偷偷试着从被单上撕扯棉线咀嚼的夜晚。

 

“我也是啊。”明楼苦笑了一下。“有些事你已经知道了,十岁那年父母带着我外出赴宴,遇到一场精心谋划的车祸,那辆车从侧面撞上来的时候,母亲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她自己当场身亡,那一瞬间母亲的血溅在我脸上,染得我浑身都是,血落进嘴里还是热的,又咸又涩,像铁锈的味道。”

 

这是明诚第一次听他提起那段往事,这个故事他是知道的,全上海滩大概没有人不知道,但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没有人听一听当年那个十岁的孩子是什么感觉。阿诚忽然觉得难过,不由自主靠近了些,坐在他脚下。

 

“从那天起,我就尝不到味道了,不是完全失去知觉,只是麻木,所有东西吃在嘴里都差不多,苦苦涩涩的,像血一样,再也没有甘甜的渴望了。”明楼笑了笑,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却叫阿诚愈发难过起来,“直到十四岁的某一个晚上,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怪物。”

 

明楼讲了那件事,他怎样耐心地蹲守,直到那个人落单,怎样不经意地擦肩而过,踹在他膝盖上将人绊倒,然后手起刀落锋刃划过那截年轻的颈子,第一次利用理论知识打开胸腔,取出一团湿热的心脏,然后直接啃了一口,吐了一地。

 

“味觉恢复了,而且变得更敏锐,但却常常感到饥饿,烧心挠肺的饥饿。”

 

“……真的忍不住么?”

 

明楼垂下眼睛,静了一会儿,抬起手一颗一颗慢慢解下袖扣,毫不讲究地将袖子翻卷过肘,伸到阿诚面前,苦笑了一下,“你看,我也试过的。”

 

阿诚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住了,然后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抬眼看看明楼,又忍不住低头去看他臂上的痕迹。大哥是真正含着银汤匙出生的富贵公子,从来端庄体面,衬衣马甲穿的整整齐齐,极少解开袖口,就算露出胳膊距离也远得很,因而明诚也的确没有机会仔细端详过那双手臂,那双无数次将他搂在怀里安抚、牵着他写字、击剑、骑马的手臂。

 

伤痕累累。

 

那么多深深浅浅长短不一相互重叠覆盖的伤疤,从手腕一直蔓延攀爬到手肘以上,有的是已经变成白色的浅浅的长线,贯穿整个小臂,有的像蜈蚣一样收缩成可怕的枝桠纵横的神色印记,有的是一道又粗又短的凹痕,像是被人用剪刀狠狠捅了下去,还有无数烟头大小圆形的无法磨灭的烫伤……

 

阿诚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那些藏了许多许多年的痕迹。他想到自己背上的伤痕,早就在昂贵的药膏和大哥的耐心护理下消失的无影无踪,可眼前的这些刀火锋刃留下的伤痕,那么绵密而沉重,过了这么久仍然无法修复和忘却。

 

他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时候,滚烫的眼泪已经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吧嗒吧嗒的砸落在明楼的手臂上,然后才仓皇感到胸口凝聚的痛楚来,像刀锯一样一下下割在心上。

 

明楼叹了口气,捧住少年棱角分明的脸颊,拇指旋过,沾走泪痕,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露出一个笑容,“傻孩子,哭什么。”

 

“大哥,”阿诚急忙将眼睛埋在他手臂上,藏起眼泪,声音闷闷的,“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明楼露出特有的柔和的微笑,伸手抚摸阿城毛茸茸的短发。

 

过了不知多久,明楼停下动作,继续讲了下去,在自己动脉血管上比划了一下,“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有时实在受不住了,也想过刀片直接从这划过去,一了百了,”阿诚吓了一跳,猛然弹起上身紧紧盯着他,明楼急忙安抚,“但是想到大姐,又不敢了,我姐弟俩双木相撑,将将扶住明家,我要是就这么走了,大姐可怎么办呢?那就继续熬着吧。”

 

“那几年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没什么用,还是忍不住,我终于明白这是无法改变的了,就放弃了。既然总归要做,那就换个路子,自己做个判官,挑确实该死的人动手,我解了口腹之欲,他们也不算冤枉。只是……对不住你们。”明楼看了阿诚一会儿,默默转过头去,空气中像凝着厚厚的沙,一层层沉淀下来,变得萧索起来。

 

阿诚什么也没说,只是忽然死死抱住明楼的腿,高高瘦瘦的人团成小小一团,像是当年那个八岁的无依无靠的孩子,第一次有了一棵“树”。

 

他心中燃烧着冷的火,感到哀痛与庆幸。

 

为了明楼,为了自己。

 

 

TBC

(衷心希望再有一章把人“吃掉”就能完结_(:з)∠)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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