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到爱】此心安处(明楼/凌远,第四章,G)

第四章

 

“凌院长!”

 

凌远一出病房,就有人冲到面前,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他的腿。凌远吓了一跳,仔细端详是一位农村老爷子,黑,瘦,皮肤像缩在一起的百年树皮,穿一身不知道多少年前的深蓝色中山装,内领磨成了纯黑色,袖口破破烂烂快成了絮状,鼻涕眼泪糊在脸上,一副可怜又卑微的模样。

 

“凌院长!你要救救我崽呀,都说只有你这儿能救他了!”老人哭嚎了起来,迅速引来目光,周围的医生护士急忙上前帮着把人往起拽,却怎么拽不动,“自从他得了这个病,省城的大夫都说治不了啊,他奶奶就瘫在床上了,半个身子动不了,他妈疯疯癫癫的,娃年纪这么小,还没娶上媳妇啊,家就散了!为了筹钱治病,我都把小女子许给邻村瞎子家了!那么大点的娃给人家场上扬麦呢!院长你可一定要救救他呀!”

 

凌远没怎么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脑子被震得嗡嗡响。他做了二十年医生,是主治医师、主任、大外科主任一路干上去的,见过无数这样的父母,这样的眼泪,但仍然习惯不了,觉得窘迫而无奈。

 

老人终于被从凌远身上撕下来,随便拽住旁边医生的衣服继续哭。

 

“大爷,您先别着急,您儿子来了吗?”

 

“来了来了!就在那坐着!马上就排到号了!您给看看!”

 

“那就好,今天坐诊的是我们外科主任,水平不比我差,等会儿你们先进去让他看看情况,把以前的病例都拿上,回头啊我们再仔细研究,看怎么治疗最合适。”凌远拍了拍老人肩膀,使了个眼色让把人扶走,自己脚下生风赶回办公室。

 

“不接啊?”

 

“我手上手术排的满满的,还都是生死一线的那种,怎么接?”凌远瞥了一眼韦天舒,没好气,“你这么上心刚才自己怎么不吭声?”

 

韦天舒在背后做了个鬼脸,医生做久了心也硬了不少,知道有些事能做到有些事做不到,“哎,你说,他为了给儿子治病把女儿嫁给了个瞎子,啧,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拿女儿换彩礼的还少啊?”感慨两句也没什么办法,“你当年大学学费哪来的你不知道啊?”

 

“放屁!老子自己打工挣得!”

 

“哦,你姐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可能,我姐……”韦天舒终于反应过来,“诶我就没姐姐呀!”

 

“那就是你妹妹说的……”

 

“嘿你小子,今天别想有竹荪汤喝了!”

 

“那是咱妈给我炖的,你敢贪污我告咱妈去。”凌远可不怕威胁,摇摇晃晃端着架子走了。

 

看看日程,没手术,没会议,没官司,没饭局,美好的一天。

 

却有一桩莫名其妙的事。

 

明楼约见。

 

·

 

见面不是在财政部,也不是在医院,明诚亲自开车接他,七拐八绕,倒像是个私人茶座,安静隐蔽,关上门只有他们两人。

 

凌远有些不安。

 

“坐。”明楼开门见山,“上次见面我打听过您的家庭情况。”

 

“是。”

 

“我想了解的更多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方便。”话说的礼貌,却根本不容拒绝。

 

“您请讲。”

 

“你母亲,是不是姓袁?”

 

·

 

时间回到一天前。

 

明楼合上文件夹,闭目凝神,沉思了一会儿,将万千情绪平复下来,给明镜打电话。

 

“姐,我找到小姨的孩子了。”

 

说完立刻伸长手臂将电话拿到最远处。

 

“什么!真的吗?!明楼你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咱们找了那么多年报纸登了多少份私家侦探请了多少都没有一点消息,怎么会突然出现了!是不是真的呀你说话呀!什么人啊?叫什么?在哪里找到的?多大啦?做什么的呀?哎呀你说话呀!人怎么样!过得好不好!男孩子女孩子结婚了没有小姨还在吗!到底什么情况啊!……”

 

“大姐……您看您这语速频率我插得上话吗?”

 

“好好,我不说了,你说,你快说呀!”

 

明楼仔细讲完,安抚好痛哭失声的姐姐,挂了电话,向后靠在椅背上,轻轻笑了起来。

 

·

 

“你母亲,是不是姓袁?”

 

凌远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明楼,一直以来温和从容的表情消失了,整个人锋芒毕露,像防御全开的刺猬。他什么都可以忍受,只有身世这一样,是他的逆鳞,碰不得。

 

明楼扔下第二个炸弹,“你自己是不是曾经得过抑郁症?”

 

凌远眼中黑沉沉的,像裹挟着暴风雨,他压抑着心里的愤怒和疼痛,伸手将杯子向前一推,起身告辞,“突然想起来下午还有手术,恐怕不能陪部长喝茶了,告辞。”

 

“回来。”明楼敛着目光,“坐下。”

 

凌远不想回去,但那声音虽然轻柔却威严肃穆地叫人无法反抗,不得不听。

 

“……问你这个,是因为,先母也姓袁。”明楼等他坐下,一口闷掉热茶,平静了一会儿才开始扔后面的炸弹,“按关系说,你应该叫一声姨妈的。”

 

凌远嗔目结舌,他以为,十六岁那年,认识的亲戚已经够多了。

 

多到他身心俱疲,饱受折磨,再也没有真正开心过。

 

但他还是一动不动的坐着,听明楼讲这个过于漫长的故事。

 

·

 

“我们外祖父叫袁殊。”明楼一下一下转着手上的尾戒,隔着浅浅的热气端详对面与自己眉眼有三分相似的青年。

 

“明家与袁家都是当年上海的世家,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兄弟相称,情同手足,也有共同的报国志向,在董必武的介绍下成为最早的共产党员。留学归国后作为多重间谍潜入军统又受命在汪伪政府任职。期间经过我就不细讲了,反正在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后来北平解放,外公临时调去北平工作,将刚满月的女儿,也就是我母亲暂寄明家,没想到四九年国民党大撤退,祖父奉命入台,行程匆忙国内又乱成一片,只好一起带走了我母亲,自此两位老人天涯相隔,竟成永别。”

 

“你衣服上的指南针袖扣,”明楼抬起手指,“1940年价值9英镑,和这只戒指本是一套的,是那年祖父送给外公的生日礼物。六十年代风雨前夜,袁家外公托人辗转万里带了一封信到美国,只有三行字,不要回国,不要回国,不要回国。随信还有这只戒指做信物。他身为五重间谍,身份极其复杂,自然没有躲过斗争。祖父在海外牵肠挂肚几十年,等到终于能够联络国内的时候,外公已经惨死狱中,外婆在家中自尽,只留下他们后来生的小女儿,也就是你母亲,因为家变饱受折磨,精神有些……不好。”

 

“明家毕竟还有些关系,趁着有几年形势松动的时候,将你母亲接了出来,医生看了,诊断就是现在所谓的抑郁症,趁着年纪小,在家修养,好好治疗,也渐渐好了。那些年家里忙得不可开交,我大姐几乎是小姨一手带大的,后来还有我,不过当时我年纪小,还不大记事。”

 

“她一直在家,见的人少,不太经事,有天认识了一个男人,花花公子,就一下子被套牢了,爱的死去活来,家里不同意,她倒是骨子里继承了父亲的血脉,胆量很大,半夜翻墙跟人走了,跑到天边才来了封信,说自己很好,叫家里不要担心。”

 

“后来就连断断续续的消息也断了,只影影绰绰知道她被那人骗了,身无分文,又认识了一个穷学生,对她很好,很爱很爱她,让她放下负担重新相信感情了,甚至有了孩子,说生下孩子就带回家看看……”

 

“她走得太快,消息来得太慢,家里人跑了好多地方,总是一场空。”明楼从身边拿起一摞发黄的报纸推到凌远面前,给他看刊着那张熟悉面孔的寻人启事,然后苦笑了一下,“我几乎是在找人的信息中长大的。”

 

凌远神色微动,明楼知道他在想什么,“当然,几十年时间,大海捞针也总是该能捞到的。可是我十岁那年,突然一位世伯来信说找到人了,说的确切的很,容貌情况也很相似,我父母大喜之下匆匆出门,没想到……却是一场陷阱,再也没能回家。”

 

凌远脸色惨白,明楼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讲了下去,“突遭大变,内外交困,我才十岁,大姐也不过十七岁,忙乱之中硬是扛起了明家的担子,当时商场云谲波诡,各家虎视眈眈,我俩相依为命挣扎求存都很不易,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找人了,很对不住你们,大姐至今提起都满怀愧疚。”

 

明楼低了低头,凌远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那对袖扣是你母亲留下的吧。”明楼添水点茶,好像适才情绪低沉悲痛的不是他一样,转眼又微笑起来,“实在想不到,我们兄弟竟然还有重逢之日。很抱歉对你做了私下调查,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凌教授夫妇,万幸有他们,否则我们怕是无法对祖父和外公交代了。”

 

凌远觉得头晕目眩,太多信息直接冲了进来,他第一次觉得大脑无法思考,无法反应,太多太多的情绪挤满了他。那么长的历史,那么复杂的故事,那么沉重的悲欢离合,那么遥远的家国故园,那么深沉的感情,爱情之后的爱情,悲剧背后的悲剧,分不清的对错,解不开的结。他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对“我是谁”有了无比清晰的概念,却没来由的感到愤怒和彷徨。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愤怒,他的悲剧在所有人的故事里竟然是最幸运的一个,这甚至不是任何人的错,一切只源于一个年轻人的一时冲动,而这冲动归根结底却是时代造成的,如果他觉得愤怒,那从小失去父母的明楼姐弟呢?戮力为国却背负污名惨死的袁殊夫妇呢?他所有莫名的情绪搅动缠绕在一起,裹挟着他向前,想哭、想笑、想砸碎点什么,却发现毫无出口,他没有哭的资格,更没有愤怒的资格,他只能沉默。

 

凌远咬紧牙关将自己钉在沙发上,双手死死攥在一起,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控制地整个人扑簌簌发着抖,脸色惨白,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按说这次只是多了一些背景故事,不该比十六岁得知身世时反应更剧烈。他不明白。

 

明楼不再说话,只是伸手过去,紧紧握住他手腕,那点热量就像最后的支点,坚实地托住他,让他浮在水面上。

 

等到凌远逐渐平静下来,明楼松开手,喝掉已经凉透的茶,淡淡笑着,“说来,你该叫我大哥的。”

 

凌远的反应很直接,起身微微一躬,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

 

等他走远,明楼才对阿诚点了点头。

 

反应很真实。应该不是敌对势力安排靠近他的卧底。

 

TBC

 

(这脑洞你们还满意吗?)

 

增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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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本通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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