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第七章

 

 

 

明楼和凌远赶到医院的时候就看见阿诚眉眼弯弯被一个满身灰土的警察训斥，“要你逞什么英雄，就那么个弱鸡他能伤到我吗！你着急扑上来干什么！搞财经的就老老实实去搞财经，见义勇为有我们当警察的！用得着你舍身相救，你是不是还要我以身相许报恩啊！”

 

 

 

阿诚小臂被纱布缠成了白色棒槌，警察一边骂一边小心翼翼帮他穿外套。

 

 

 

虚惊一场。明楼松了口气。

 

 

 

不就是吐槽了他两句么，怎么一下子就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去了，明楼对这种手段十分无语，“追男人追到这份儿上，够新颖，够别致。”

 

 

 

凌远正要过去慰问，被明楼一把扥了回来，开玩笑，现在过去当电灯泡，还不被某人记恨死，“走吧，反正也出来了，下午都没事，遛狗去。”

 

 

 

司机被赶到后车去，凌大院长亲自驾驶，风和日暖，难得奉命旷工，颇有一些秋游的意味。打开大门，两条猛犬腾地扑了出来攀在凌远腿上呜呜撒娇。其实他养的是德牧，不是黑背，明楼之前听名字叫狼大狼二，就莫名其妙发生认知错误。

 

 

 

明楼看着两犬一人撒欢儿闹腾，走了上去，狼大狼二刚刚光顾着扑凌远，才发现还有陌生人的气味，立刻想起规矩来，瞬间恢复成并排坐姿，好像刚才犯了天大的错误，怂怂地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凌远。

 

 

 

“家教挺严。”明楼赞赏。

 

 

 

看在长官面子上，凌远决定放过他俩，拿脚尖轻轻踢了踢狼大，“下不为例，拿链子去。”

 

 

 

两只油光水滑的大狗一下子亢奋起来，嗷呜一声冲了回去，一人一条叼着狗链出来，两双眼睛又大又亮盯着他瞧。

 

 

 

凌远给俩儿子套上项圈链子，明楼在一般看着，瞅瞅凌远，再瞅瞅那两只的体型肌肉，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遛谁，“要帮忙吗？”

 

 

 

开玩笑，凌远可不敢让首长给他遛狗，一只手提溜着两只绕着住宅区慢慢散步聊天。不过狼大狼二是什么狗啊，军犬警犬专用，可不是吉娃娃，这样的运动量实在憋屈，一路想嚎不敢嚎地委屈模样，走两步扭头湿漉漉看一眼凌远。

 

 

 

亲爹没当回事，明楼倒被逗乐了，“看给他们委屈的，你先带他们去跑几圈，消耗一下精力，环境不错，我一个人走走。”

 

 

 

凌远看看那俩，引来一阵期盼地呜呜声，跟着笑了，意有所指发出邀请，“好，长官要不要一起跑步，您也得加强锻炼了啊。”

 

 

 

被一脚踹出老远。

 

 

 

凌远趁机跑走，明楼看看自己一身西装革履三件套，我倒是想跑啊。

 

 

 

不大一会儿，三只动物就气喘吁吁回来了，明楼掏出手帕递给凌远擦汗，趁机嘲笑回来，“也不知道是谁缺乏锻炼。”

 

 

 

正好走到没人的大草坪上，凌远索性解开链子跟那俩滚在一起，明楼打着呼哨逗狗，狼大狼二渐渐跟他混熟了，也开始没大没小往人身上扑腾，明楼闪来闪去，大狗总是扑了个空，一不留神两只还会撞到一起，嗷呜一声，蠢得令人发指。凌远本来还担心首长那身一看就十分昂贵的西装沾了毛，看了半天明楼好像比他以为的灵活多了，竟然几乎没被扑到过。

 

 

 

一不留神四个人（狗）在草坪上闹腾了大半天，人逐渐多了起来。看看差不多了，凌远吹了声口哨，狼大狼二立刻跑到他身边停下，心满意足地坐着仰起脖子让他拴上链子，明楼踱了过来，挑衅地揉了一把狼二脑袋，犬只不敢造次，只能不服气地呜咽。凌远这才想到他放任两只狗折腾是因为对自己训得狗有信心，怎么明楼的警卫也这么心大，万一明楼被咬了碰了怎么办，真是太不负责任了，估计明楼是不会操心的，回头得跟阿诚说说。

 

 

 

看看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一下午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自从当了院长，几年来凌远还从没有这样“无所事事”过，真是轻松惬意，明楼作为全国财务大总管，又何尝不是，一时之间两人都有些唏嘘。

 

 

 

因为遛狗走的有些偏了，巷陌交错人迹罕至，凌远正想回去，突然看见旁边小巷里人影晃动，一个女孩儿被几个小混混逼到角落里，哭得厉害。

 

 

 

“干什么呢！”凌远本能地大喝一声。

 

 

 

巷子里的人闻声回头，看见多管闲事的人那副正儿八经的打扮，立刻笑了起来，“耍女人啊，没见过吗，两位老板也感兴趣？想掺和一脚？3P？行啊掏点钱给弟兄们买酒喝，这女的就让给你们。”

 

 

 

凌远怒不可遏，但看见说话的人都是膀大腰圆光头纹身金链子，典型的地痞流氓，想起来身边还有尊大佛，不敢生事，扯动狗绳要走，准备先离开是非之地再报警。

 

 

 

金链子们本来是打算将这两个小白脸吓唬一顿赶走了事的，但看他真要走又起了耍弄的心思，怎么着都比这女的有钱吧，索性放开女子呼啦一伙人上来，手里转着明晃晃的刀子，将明楼和凌远围在中间。“刚刚不是还见义勇为呢，怎么，现在想走啦，可以呀，跟兄弟们的家伙认识一下呗。”

 

 

 

凌远看着每个人都有他自己两倍宽，心里叫苦，十分后悔刚才莽撞，急忙向前小半步将明楼挡在身后，一边惦记明大长官的警卫怎么还不来，一边算计狼大狼二能放倒几个，自己最多能缠上几个，无论如何明楼可千万不能出事。

 

 

 

两只狗也虎视眈眈站了起来一只一人挡在前面。

 

 

 

明楼看着这三只心里好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摘下刚刚戴着挡风的眼镜收进口袋，握住凌远手腕，将他轻轻向后一拽，轻笑着问，“没打过架吧，好学生？”

 

 

 

凌远顾不上看他，匆忙摇了摇头。

 

 

 

“你们医院最近是不是在做急诊流程改革？”

 

 

 

金链子们看明楼还在嬉笑咬耳朵，十分不把他们放在眼里，恶向胆边生，大叫一声刀光齐齐向明楼扑了过来。

 

 

 

凌远大惊失声，“大哥！”

 

 

 

“诶。”明楼心满意足答应一声，握住带头大汉手腕，单手一错，刀子伧啷落地，顺势用力向后一拽，巨大肉块直接砸到背后来人身上，刀子直直戳了进去，身形一沉避过一刀，右手拽住凌远换了位子，踢在一人臂上，借力打力将他同伙撞倒在地，一个肘击，又一人捂着喷血的鼻子倒下……

 

 

 

凌远觉得自己像一件家具一样被明楼拽着腾挪移动，又怕影响他动作不敢拗着使力，十分可怜，好在很快结束了，看到这圈金链子们第二次挣扎爬起来后，明楼身影转了几下，手腕翻飞，刀子就落了一地，然后才迟钝地传来痛楚嚎叫。最后两人挣扎着要跑，明楼闲闲站着，喊了一声狼大狼二，两只恶犬闪电般扑上去将人撕咬着撂倒。

 

 

 

尘埃落定，警卫才无奈地出现，将人一个个铐起来，“首长，以后这种活能不能让我们来，您这样我们要挨骂的。”

 

 

 

明楼笑着认错，“哈哈，好久没亲自动手了，有点怀念，下次一定注意。”

 

 

 

凌远做为医生，本能地去查看伤口，发现每人手腕上都有一道三厘米的口子，深可见骨，筋络尽断，血流喷溅，一时有些怔忪。

 

 

 

“别打120，叫你们医院的急救车来，正好看看你们的改革成果。”明楼叮嘱拿出电话的凌远，然后对警卫打了个手势，好好查一查，究竟是什么人，怎么回事。

 

 

 

直到人被押走，两人还有些心不在焉，凌远有一下没一下望着明楼，欲言又止，神色恹恹的，明楼看着好笑，亲自牵住两条狗，“这会儿又不敢叫了？”

 

 

 

凌远张了张嘴，又闭上，几次三番，终于还是低低叫了一声，“谢谢大哥。”

 

 

 

明楼笑了起来，拿出手机给阿诚发短信，“机会太好，不算作弊。”

 

 

 

收到一个呵呵的奇怪表情和一百块红包。

 

 

 

·

 

 

 

凌景鸿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好医生，凌家世代从医，从骨子里信奉每一条生命都是平等的，红十字架下无贵贱，因而对他儿子上任以来的种种改革十分看不惯，什么设立会员制分院、专家教授走穴坐诊，在家天天争辩不休，直到多年好友廖克难教授被凌远停职记过，临退休前无辜背了处分。

 

 

 

“到底还讲不讲道理！被救的反咬一口！救人的受处分！”

 

 

 

“爸您别生气，您心脏不好，不能这么激动。”

 

 

 

“你还知道让我别生气！凌大院长！凌大院长！你可真是当了官了不拿医生当回事啊，廖大夫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她不顾后果强撑病体抢救病人，你给她停职记过？我就问问你，道理在哪？公正又在哪！你做那些事情，好，我都可以理解，是理念不同，可这回呢！颠倒黑白！是非不分！以后医生还敢不敢救人！”

 

 

 

“爸，爸，您先别生气，我知道廖老师是无辜的，很对不起她，但是医院正在最要紧的关头，本来就被舆论骂的不像样子了，现在绝对不能再出任何丑闻给人抓住把柄。”凌远焦虑地看着父亲愤怒地转圈，心虚地解释原因，母亲躲进屋子里关着门，显然根本不愿意见他。

 

 

 

“所以就要牺牲廖老师？就要颠倒是非赔罪道歉？！别的不说，我就问问你，这样做，以后你的医生们还敢不敢再救人，敢不敢？！”

 

 

 

“爸，我跟廖老师谈过了，廖老师都表示能够理解……”

 

 

 

“你，你，”凌景鸿气得说不出话来，“你可真是你父亲的儿子！”

 

 

 

凌远一愣，脸色煞白，看着父亲说不出话来。他当初想学商科，高考前父亲突然发病，以后再也不能拿手术刀了，为了填补父亲的遗憾，他改了志愿，进了医学院，能够在餐桌上和父母尽情谈论那些哥哥妹妹插不上嘴的话题，这让他觉得，自己真真切切是这个家庭里的一份子，他一直是父亲的骄傲和理想。这么多年了，他以为，就算母亲对他疏远，但总还有父亲，父亲总归是拿他跟大哥小妹一样看待的，一样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看待的。但这样一句脱口而出的断言，却让他突然明白，原来，到底还是不一样的啊。

 

 

 

凌景鸿看见他神情，自觉失言，但正在气头，也想不到什么话说，沉默下来，看着凌远起身告辞，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医院继续开会，继续颠倒黑白去了。

 

 

 

开完会李睿面无表情离开，周明两只口袋塞满了便签本听诊器踢里哐啷追着他去劝解，所有人默默离场不敢高声，凌远回到办公室，无意识地拿出手机，突然反应过来，恼怒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听听别人的建议了。但犹豫再三还是发了短信去问忙不忙。

 

 

 

明楼的电话很快回了过来。

 

 

 

“大哥……”

 

 

 

凌远不知道该怎么说，明楼是什么人呀，立刻听出他情绪不对，“出什么事了？”

 

 

 

“唔，医院里有点事……”

 

 

 

“要帮忙？”明楼有点惊，能让凌远开口求人估计天都要塌了。

 

 

 

“不是不是！不用！就是想，听听意见，我有点，嗯，拿不定主意。”

 

 

 

明楼失笑，“哎呀，快让我看看今天是几号，记下来，太难得了。”

 

 

 

三件事。第一，妇产科廖主任为了抢救产妇性命在必须进行手术的情况下经病人母亲同意摘除了胎儿，但是病人之前为了生下孩子一直对家里隐瞒情况用各种手段保胎，清醒后知道孩子没了完全不能接受，大闹医院，要廖大夫偿命，家属也翻脸不承认当时要求不管孩子保住大人就行的要求，闹得很严重，凌远为了不扩大影响，干扰医院新项目立项，处分了快要退休一生毫无污点的廖大夫。

 

 

 

第二，江大夫是上一个时代医疗体制下的特殊产物，完全没有医疗水平，在医院混日子，非常简单的小手术都经常找别的大夫帮忙，昨天他请求李睿中午加班替他的关系户做一个胆囊摘除术，凌远知道后鉴于以往的情况将他调到了资料室工作，李睿不满，表示自己应该负全部责任，于是凌远宣布扣除他本月奖金，和本年度20%年终奖，李睿正在和老师冷战中。

 

 

 

第三件事嘛，“我们医院的项目正在申请一笔拨款，各项条件都符合要求，但财政局就是不肯松口，表现出对我们极大的不信任，如果是怀疑我们的业务水平我还能够用数据和资料说服他们，但现在明显是主观臆断，为了这个项目去使劲巴结他们倒不是不行，但我怕给将来留下后患，门槛越来越高，一时有些犹豫，想请您支个招。”

 

 

 

明楼听完就笑了，凌远真是个聪明人，这几个问题都是他目前管理上的关键点，说明不管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都抓住了重点。明楼想了想，“第一件事，我不同意你的做法。”

 

 

 

凌远神色一黯。

 

 

 

“既然要消除影响，不愿意闹大，就做的彻底一点，搞什么撤职检查，拖泥带水，毫无意义，可能还会给将来留下隐患。”明楼说的却跟他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既然本来就快到年限了，为什么不直接提前退休，让她彻底从医院从媒体目光中消失？过上一年半载，如果真是技术过硬想用这个人，再返聘调到分部去嘛。”

 

 

 

“第二件事，我也不同意你的做法，但是不一定说我是正确的。”

 

 

 

凌远洗耳恭听。

 

 

 

“我知道你为什么处分他，李睿应该是你准备用心培养的亲信骨干吧，你想通过处分他，替他解除后顾之忧，以后别的乱七八糟的同学朋友不会再找他违规帮忙。”明楼的声音万年不变的平稳笃定，“但是他会领情吗？他不会。你为这样的小事处分他们只会把他推到另一面去，你要记着，你的亲信，首先是你的，不管他再怎么优秀卓越，首先要保证他是跟你站在一条战线一个立场上的，如果他都不服你不认同你，有什么用？要记得，芝兰当户不得不除。”

 

 

 

“你要做的，应该是分化拉拢，分化反对力量，拉拢一切可用的人才，要让他站在你这边，认同你的手段和做法。”明楼听那边讷讷，一边像面对不开窍的弟弟们一样给他详细分析，一边哀愁自己好歹也是间谍组织大头目，竟然在讲这种题，实在掉价，“比如说，那个江大夫不是小手术都做不了天天求人帮忙嘛，总有求不到人的时候吧，你把他们的工作时间表调整一下，手术由电脑轮转，大小手术一视同仁地排，他有哪场手术找不到人，搞砸了，捅了大篓子，再处置人，名正言顺，你那个宝贝疙瘩李睿也就明白规矩的重要性了。”

 

 

 

“砸了手术，那病人怎么办？”

 

 

 

“病人如果闹起来，你连廖老师都能处置，这样真真正正的手术失误，不是更有理由吗？”

 

 

 

“不是，我说病人，耽搁了怎么办……”凌远吞咽几下，后背发凉，好像第一次认识明楼一样。

 

 

 

“……所以我说你不会觉得我这样做是对的。”明楼倒轻笑起来，他明白作为医生凌远的坚持和底线，“既然你不会牺牲病人，那就只好承担怒火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找个人去开解一下，叫那小子知道知道你的苦心，年轻人，很好哄的。”

 

 

 

 

 

“我在你眼里，也是很好哄的年轻人吧。”凌远哼了两声。

 

 

 

明楼大笑起来。

 

 

 

“最后那件事，”明楼语气带笑，又有些可见的得意，“过几天你是不是要去开地方的人代会，我会出席的，到时候告诉你怎么做。”

 

 

TBC

 

增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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