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到爱】此心安处(明楼/凌远,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凌远僵硬坐在车里,不敢吭声,毕竟明楼的怒火如此显而易见。

 

直到越走越远,“大哥……咱们已经快到昌平了。”

 

车速陡然一降,明楼紧紧抿着嘴停了一会儿,“怎么不早说!”

 

我倒是敢。

 

“现在回去太远了,我在这附近有个公寓,今天先住着吧。”明楼从内袋掏出手机扔到凌远怀里,“给后头车打电话!”

 

凌远没动,低头苦笑,“恐怕不行,我明天早上还有个手术。”

 

“又是谁家亲戚?”

 

明楼猜的不错,凌远沉吟一下,说了实话,“组织部张处长家的小儿子。我这儿还有人事任免等着他爸爸抬抬手放过去。”凌远脸色苍白,僵硬地笑了一下,低声感慨,“我爸说得对,我现在,真是个商人了。”

 

没想到一下子点燃了明楼久蓄的怒火。

 

“不错,商人重利轻别离嘛,”明楼冷笑一声,语气森森,“你是秦朝人还是周朝人?还讲究士农工商三六九等?”

 

掉了头一脚油门轰下去,明楼声音骤然拔高,“商人怎么了?商人招你惹你了!我还告诉你凌远,你大哥就是全中国最大的商人!只不过是他人沽谷我沽国!大姐也是商人,阿诚也做生意,明台都有厂子,我明家是关东卖马起的家,世世代代做生意!怎么,你还瞧不起商人了?”

 

凌远紧紧抱着明楼的羊毛大衣,脊背紧贴在座椅上,被说得无颜以对,不敢抬头,又觉着自己被曲解了,心里委屈,咬着下唇嗫嚅着想要辩解,“大哥,我不是……”

 

“不是什么!”明楼才不搭茬,他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发这通火的,转头瞥他一眼,看人眼眶发红又梗着脖子的样子,心里叹气,话锋一转,“怎么,说你两句你还觉得委屈了?你刚才在许乐风面前妄自菲薄的时候想没想过我们的感受?!大姐多疼你,知道你要回来一晚上没睡在家里洒扫除尘!明台天天惦记着你跟亲兄弟有什么差别!你在凌家长大,父母兄妹对你什么样你不知道?!就你那些同学朋友,吵得再厉害还不是惦记着你身体!这么多人关心你爱护你拿你当个宝贝疙瘩,你怎么敢这么说!”

 

“我告诉你凌远,任何人都不能轻贱你,包括你自己!”

 

凌远听明楼说话心头一阵战栗,觉得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嘴唇颤抖,却被紧咬的牙关挡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自私凉薄,懦弱疯狂。”明楼声音降了下来,低而缓,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的,凌远从未听过的森冷语气,叫人胆寒,“你凌远要算是自私凉薄,我们这些人算是什么,再上头那几位又算是什么?你倒是跟我说道说道。”

 

凌远不敢说话,屏息听训。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界的本质就是利益交换,你想过桃花源的日子?别做梦了。”明楼结语,看了一眼窗外车龙,“这哪,怎么不动了?”

 

“……西直门立交。”

 

两人噗嗤一笑,气氛莫名和缓下来。

 

“……无论至何处,遇男或女,贵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为病家谋幸福,并检点吾身,不作各种害人及恶劣行为,尤不作诱奸之事。凡我所见所闻,无论有无业务关系,我认为应受秘密者,我愿保守秘密。”凌远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钻进明楼的大衣和暖风搭成的洞穴,突然出声,背了一段希波拉底誓言,声音松散漂浮,“这句话我从小就知道,是刻在骨子里的,但我最近忽然开始在梦里梦到它了……生命至上,无论贵贱,这是我学会写的第一行字,但是我知道,在我心里,病人和病人就是不一样,手术台上我绝对会同样对待他们,可我永远做不到像我爸爸那样真正一视同仁。这杆秤偏一克我告诉所有人这是应该的,偏两克我原谅了自己,可是,大哥,我害怕,害怕我最终偏离它太远了……”

 

明楼沉默一会儿,忽然伸出手,握住他后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微凉,贴在皮肉上却几乎是滚烫的,他的声音沉甸甸的,裹挟着某种不同的气息,“小远。你心里想做康德,我可以理解,其实或许这是所有人的向往,大姐当年也希望我能做个纯粹的学者,远离政治经济,我没有做到,但我确实敬重每一个固守底线的像你父亲那样的人。可你要知道,真实的世界不是这样运作的。这世界归根结底是边沁的,是依赖功利主义选择的,凌教授那样的人可能有,但永远不可能是主流。”

 

“其实能有多大差别呢,差别大概就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要放弃一千人去救一千零一人,你会做,他们不会做。而如果换成是要杀了一千人去救一千零一人,你不会做,但我会做。不过如果是他们自己的儿子和一个陌生人放在一起,再无私的人可能也忍不住舐犊之情。”

 

“这几条路,其实没什么高下对错,纯粹的善良有可能害人害己,功利世故也能造福社会。”明楼沉吟了一会儿,想了一圈还是拿自己举例子,“比如说我,我打从会认字就会看账本,五六岁就跟着观摩谈判,从小就被家父带着出入宴饮介绍叔伯,后来读书、经商、搞政治,现在在做什么你也看到了,可以说这三十多年无一日不是浸淫于计算筹谋之中的,但我仍然可以拍着胸脯说,我明楼是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绝没有对不起国家和人民。”

 

“有些事啊,”明楼感慨,“分不了那么清的。”

 

·

 

“坐下。”终于到家,明楼没有放凌远去休息换衣服,于是凌远仍然将明楼的大衣紧紧裹在怀里,像抓着最后一块浮木。

 

“我给你讲个故事。”

 

明楼推开茶几,拖了一把椅子放在沙发对面,大刀金马坐下。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身手吗?那是因为早年我当过兵,特殊战线,在金三角。” 明楼面色平静,声音四平八稳,凌远却蓦然感到一股严峻肃杀。

 

“我有一个朋友,也是我的生死搭档,名叫王天风。”明楼拿出两个杯子,一杯白水一杯酒。“代号我不能告诉你,得鱼忘筌,有时候名字反而无所谓了。”

 

“我们从认识起就互相看不对眼,打了无数场架,也打了无数次赌,就是谁也干不掉谁。后来组了搭档,我嫌他冒进,他恨我稳重,但他救过我的命,我也替他挨过枪。”

 

“行了,别摆那副表情,我们可没像电视剧一样化敌为友,该看不惯还是看不惯。”

 

“最后一次搭档,是个大活儿收尾,当地势力错综复杂,隐蔽的又实在太好,战斗胶着下去,再找不到突破口整个任务就有失败的危险,之前的兄弟也就白白牺牲了。于是我们想到一个计划,一个人假装被收买,叛逃进敌方势力,到达大本营后将植入体内的信号发射器激活,因为此时无法判断敌我,所以另一个人必须在信号被敌人找到前立刻对目标执行无差别轰炸。对,同归于尽的方法。”

 

“因为谁也不愿意做留下的那个人,于是我们打了最后一个赌,硬币猜正反,他赢了。”明楼闭了闭眼,“但是他作弊了,那枚硬币两面都是反。”

 

“他死了,我亲手按下的发射键。”明楼若无其事地讲了下去,“但是这样的计划是根本不符合我军原则的,是不被允许的,如果我上报了这件事,必然遭到严重处分,大概会上军事法庭。但当时对贩毒集团绞杀的下一步任务,必须由我执行,我不能冒这个险,于是我谁也没有说。”

 

凌远愣愣地看着他,扑簌簌颤抖起来。

 

明楼点点头,“是,你猜的不错。直到今天,在他的档案里仍然以叛国罪名盖棺定论。对他的父母妻儿来说,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了,不算烈士、没有荣誉、没有勋章,甚至没有骨灰。”

 

“跟你相比,我是不是过分多了?”明楼将波本一口饮尽,看着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笑容叫凌远感到近乎惨烈的疼痛。

 

“大哥……你心里很痛吧。”

 

凌远嘴唇轻颤,声音微不可闻,但明楼却听到了,他整个人静止了一下,然后面容破裂了,满不在乎的微笑渐渐变得苦涩而凝重。

 

“大哥,我能不能……”

 

凌远低着头,不去看他。明楼慢慢走过来,单膝半跪在他面前,再次握住他后颈,强迫他抬头,四目相对,酒气扑在他脸上,“什么?”

 

凌远整个人仍然轻微颤抖着,用力地看着他,死死咬着牙,但他的手突然抽搐般移动了一下,明楼立刻明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凌远扯进自己怀中,颠簸震荡的世界忽然安定下来。

 

明楼将凌远紧紧箍在怀里,贴着他脸颊耳朵,用气音近乎自语地讷讷,“小远,人活在世,是再艰难不过的,但荆棘坎坷,我们总得趟过去。只要记着一点,你不是没人要的,有很多人很多人想要你,我、大姐,就连你妈妈那样尖利刻薄,也不过是舍不得你。”

 

“这世界不需要你一个人扛起来,你要学会求助。”

 

“小远,对自己好一点。”

 

凌远用全身的力气死死咬住臼齿,反手抱紧明楼,战栗着要将兄长的话融进血肉里,而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喷薄而出,无声无息间浸透了明楼肩上的布料,烫进他心里。

 

他知道,这是为了他,也是为了自己。

 

 

TBC

 

本章名为《嘴炮楼总上线》

对自己很无语,每次想写的内容都写不完,算了这回还是分两章吧_(:з)∠)_


增补:

全文链接

余本通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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