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到爱】此心安处（明楼/凌远，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明楼看着一桌子豆腐青菜眨了眨眼，唯一一盘象征性的排骨被搁到了最远处。
坐在他左手边的凌远等着他动了第一筷子就开始自顾自吃饭，认真回应了他说的每一句话，但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在生闷气，蹲在右边的狼大狼二在低气压的压迫下也老老实实埋头在饭盆里，不敢像平时一样绕在他俩脚下撒娇讨食。
明楼叹了口气，“谁又得罪凌大院长了？”
两只德牧唰地跟着抬头，“呜”的一声，整齐划一。
被凌远瞪了一眼，又老老实实埋下头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做。
凌远正着脸没看明楼，顿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心平气和了，才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您。”
明楼指了指自己鼻子，表情茫然。
“对。大哥，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想让我少劳心劳力，少呕心沥血，能好好调养身体，但您已经干扰了我的正常管理秩序。”
明楼挑眉表示疑问。
凌远将金院长和刘茂然之事讲了一遍。
“噢……”明楼松了神色，放心地起身将排骨换了过来，“我当什么事呢，我那不是碰见了随口一说嘛，他还真瞒着你啊？”
趁着说话明楼偷偷挑了最大的排骨垂下手去，狼大一口叼了乐滋滋地去与狼二分享。
凌远瞪他。
鬼才信你。他想说明长官亲自教导我见微知著用人从细，会不知道你一句话有多大影响力？他想说你一个正部级高官对一家小医院的副院长有多大威势你不知道？他想说老金那样活泛的人会因为随口一说欺上瞒下？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下不为例。”
明楼双手微张，表示投降，夹了块豆腐给他。
·
第二天凌远快速浏览各方汇总来的情况报告后果然勃然大怒。
妇产中心是他对于第一医院整体改革设想的最后一块拼图，刘茂然上任并着手落实改革计划应该标志着第一医院这架战车作为医疗系统改革试点轰然开动，一切大幕将由此拉开，改革成败在此一役，却在最最要紧的关头，出这样的岔子。
凌远一刀一刀剐了刘茂然的心都有。
他将报告翻了回来，仔细读了一遍，然后又一遍。从李睿无意听到刘茂然私下向前来咨询代孕的病人推荐温宁医院、不到二十岁的女患者四胞胎具体体征和严重后果、到韦天舒强烈建议温宁妇产中心主任将患者转院、多科室联合手术紧急抢救摘除子宫、产妇家属大闹医院……
“……为什么是韦天舒力劝温宁转院？”
周明表情一滞，错开凌远目光，将笔盖合上又打开，打开又合上，用力搓了搓下巴，一抬手带着满口袋东西铛铛响，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想去温宁？”凌远垂下眼睛，声音淡淡的，却让周明心里一跳，然后想起来这个年纪最小的同窗好友特有一种拨云见日直达事件核心的本事。
“也不是，”周明有些犯愁，他太熟悉凌远，熟悉这个人叫人讨厌的一面，也熟悉这个人叫人喜爱的一面，天才、傲慢、狷狂、谦卑、坚定、脆弱，作为这群人中老大哥的存在，他清楚地知道就算韦天舒怎么让凌远下不来台，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这个朋友却想离开了，“八字没一撇，就是，有点接触吧。”
凌远无言坐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继续下去。
“叫院办通知一下，下午两点半开党组会，三点叫刘茂然来，你和李睿列席。”
当时引进刘茂然的时候，就有人提过此人好像风评有问题，是凌远力排众议才定下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处理凌远还没想好，但最后肯定是要按他的意思办的，于情于理，都得在党组会上做个姿态，让一步。
周明是院里学术派的代表人物，又是凌远的老底子老搭档，手术台上亲历了这次事件，有发言权，来敲一敲边鼓正合适。私下那些手腕他不懂，也不想懂，不过跟凌远一个宿舍那么多年住下来，这种事他已经总结出三条原则，一是听讲道理的，二是听凌远的，三是如果凌远又不讲道理了，那就先听凌远的，私下再去讲道理。
“叫李睿干什么？你还嫌不够乱啊？”
“这个官家少爷最近长进挺大，多让他参与院务，有好处。”凌远心情不好，板着脸强笑，不打算告诉周明他要的就是个“乱”字，刘茂然自辩是肯定的，李睿强大的正义感是不可能忍下去的，让他们闹一闹，闹起来作领导的才好居中调和解决问题。
·
“凌院长，各位领导，这件事其实并没有传的那么邪乎，并非我私自出诊接的病患，只是和温宁医院的妇产科有过学术交流，私下有来往，他们非法行医，没有及时减胎，到了第三阶段害怕了，来找我咨询会诊，当时我就强烈建议减胎，但是代孕的家庭不同意，温宁也没有按照我的意见来，才导致了这么严重的后果。”刘茂然坐在下首接受质询，语气态度十分恳切，“我也就是早参与了几天，其实性质上跟韦大夫没什么差别……”
凌远半挑眼皮，冷冷扫了一眼刘茂然，“看来我们还得给刘主任发个锦旗？”
刚才还侃侃而谈的刘茂然忽然紧张兢战起来，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毕竟院长从来只是表面和气而已，“不是不是，凌院长说笑，无论真相怎么样，这件事毕竟给院里造成了很坏的影响，给领导和同志们添了很多麻烦，我心里实在是非常抱歉。不管是为院里考虑，还是从我自己私心角度来讲，如果能安抚家属将这件事压下去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这笔钱我愿意个人来出，就当是给院里做贡献了。”
李睿实在听不下去了，“刘茂然你要不要脸！”
“李主任什么意思？”
“非法行医搞出这种事来，还有脸在这人模人样的充好人，”李睿觉得三观简直受到冲击，“这不是什么小意外，是子宫摘除！那孩子还不到二十岁！你怎么说得出口！”
“李主任说话小心，我也是遭了池鱼之殃，还要破财消灾，倒霉没地方说去。”
“你当凌院长是傻子，还是当我们都是傻子？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他妈不清楚，一股脑推到温宁头上，你想得未免太美了吧。”
刘茂然被逼急了，“就算是我的责任，跟你李大主任有什么关系？也就家属嚷嚷了两句，病人自己都没说什么呢，说不定那女的还挺乐意一个子宫换这么一大笔钱呢，能去高价给人做代孕的难不成还是什么贞洁少女？！”
“你这样的人也配当医生！跟你做同事简直是所有医生的耻辱！”李睿气得浑身发颤，指着刘茂然鼻子大骂，“衣冠禽兽！”
“呵，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戴着顶绿帽子还在这趾高气扬。”
“你简直有病。”
“你媳妇才有病吧，”刘茂然终于撕破脸面，恶毒地笑道，“还不是被人玩过多少次的破鞋！李主任真是医者父母心，啧啧。”
李睿二话不说，直接扑上去就是一拳，事态变化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刘茂然带着身后椅子倒在地上，急忙将人拽起来，目瞪口呆看着刘嘴角流血，肿着脸吐出两颗牙来。
·
李睿提着一件啤酒堵在了院长办公室。
凌远叹了口气，涮了两个杯子，偷空给明楼发短信，自己不能回去吃饭了。
很快收到回复，是一张照片，明长官坐在单人沙发上，高定衬衫丝绸马甲，好看的要命，左手按着扶手右手故作愁苦地搭额极目远眺，两只德牧一左一右像金刚护法，一人二狗六只湿漉漉的眼睛翘首以盼，凌远几乎立刻就要心软，想把蹲在他办公室喝闷酒的年轻人扔给他周老师管教，最终想想下午的事还是没忍心，咔嚓拍了张李睿和啤酒的合影回过去，再交换过来的已经是明楼带着狼大狼二大快朵颐的照片了。
“主公，我问过许楠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不跟您说了，反正，极其惨痛可怜，刘茂然就是罪魁祸首。”李睿没用杯子，直接对瓶吹了，“说真的，我很心痛，非常心痛，一想到她那么小的时候遭受那些事我就气得想杀人，又恨死我自己，怎么这么晚才认识她，怎么现在才知道，怎么什么都做不了。”
“小睿，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要多想，不要有芥蒂，好好对人家许楠。”
“芥蒂？为什么会有芥蒂？这件事许楠是纯粹的受害者，让她一个人承受这么多年已经够不公平的了，作为她的未婚夫，我凭什么有芥蒂。相反的，我要跟她结婚，明天就去领证，我再也不能让她一个人了。”
凌远认真地看着他，“小睿，你真是个好人。”
喘口气的功夫，李睿又下去了一瓶，酒精让人渐渐放开心怀，他皱着眉头望着凌远，满脸的委屈，“好人什么好人，人家拒绝了。我简直搞不懂女人心，我问了，她说了，毫不避讳，毫无保留，但是讲完，我没有介意，她怎么倒介意起来了，拒绝我，躲着我，电话也不接，家也不回，什么状况啊！”
凌远长长长长叹了口气，十分无语，简直想撬开李睿脑子看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不管。”李睿扬起酒瓶像灌水一样倒了下去，砰地落在茶几上，发出豪言壮志，“反正我要娶她，立刻就娶！”
·
第二天一大早，明楼开会前先来了一趟第一医院，打开门时凌远刚从沙发上爬起来洗漱完毕，收拾办公室横七竖八的酒瓶。
“哟，长本事了啊。”
“我就喝了两杯，都是小睿解决的，这孩子受了莫名其妙的情伤，有点想不开。”凌远急忙解释，想了想事情来龙去脉，又道，“也不算是情伤，唉，一言难尽。”
“明长官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凌远从衣柜里抽出两条领带提在手里，斜睨他一眼，“我在这任劳任怨，你们爷仨倒好吃好喝的。”
明楼放下手里的保温桶，看了一眼挑了他右手那条蓝色的接过来，凌远自觉低头，做长官的手法熟稔打了个双结，看看领带夹，嫌弃地扔到一边，径直卸下自己的给他换上。
“所以良心不安来陪院长过早么。”
明楼最近在审湖北的报告，故意弯弯绕着带了点武汉口音来。
凌远哼哼一声，埋头吃饭，清粥小菜，很是爽口。
“主公，有证据了！啊，明部长也在哈……”
最近门被撞开的次数有点多，凌远无奈地看着着急带火冲进来的李睿，没搭理旁边的韦天舒，“有狼追你？”
韦天舒跟凌远太过熟悉，一看这表情就知道自己那事被知道了，讪讪不敢看他，戳了戳李睿后腰，叫他汇报，“有消息，刘茂然找人从温宁那高价购买原始病历，想毁尸灭迹。真的是巨额价码。”
“温宁的人又不是傻子，能给他？”
“您想啊，这次的事，温宁那主任是实打实的主犯，怎么都逃不开了，有刘茂然没有对他的处分基本没有影响，还不如狠狠敲一笔，互惠互利呀。”
“所以现在病历在哪？”
“刚送到刘茂然办公室。”李睿压低了声音，“您知道是谁送来的？”
凌远抬眼。
“是温宁的票贩子送来，咱们这的票贩子接手，最后由买了刘茂然高价票的患者给捎进去。本来应该下午坐诊的时候带着的，结果患者知道什么呀，看见是病历，顺脚给送到办公室了。这么点事儿还整的跟间谍片似的。”所有人都匪夷所思，韦天舒得意起来，忘了自己的官司，“要不我怎么能知道呢，上回票贩子抢地盘打的头破血流，就近在咱们这自产自销，不是我给做的手术么，人熟，什么小道消息都有。”
凌远瞅他一眼，又立刻蔫了。
李睿急忙打岔，“怕就怕他已经销毁了。”
“应该不会，看他行事，非常谨慎，拿到病历肯定要反复研究一阵，想好怎么处理对自己最有利。”凌远放过韦天舒，沉吟，扫了蠢蠢欲动的两人一眼，“我叫保安跟你们一起去。”
“别呀，打草惊蛇的，去那么多人当面对证他肯定不认啊，难道还能光明正大搜人家办公室？”
“那你们想怎么办？”凌远问道。
“能不能想个办法先把证据拿到手上，又不是刑事案件，管他证据合法非法呢，上报他非法行医，有了病历还怕他不认吗？”
凌远想了想，点了头，抬起电话拨保卫室，证实刘茂然早上没有出去过，“那肯定还在他办公室里。”
“这样，我找个借口调开刘茂然，让技术室给门禁卡做授权，你们去刘茂然办公室找一找，动作迅速，不要让人看见。”
李睿和韦天舒击了下掌，顶着凌远的白眼。
拨通刘茂然电话，“刘主任，嗯，是我，不是，那件事回头再说。是这样，早上卫生局开会，应该是我和分管你们妇产科的副院长参加，结果刚刚王院长打电话，说他有急事来不了了，那你跟我一起去吧。对，现在就走，在大门口等我。不用，司机开我的车。”
凌远点点头，李睿和韦天舒立刻冲了出去。凌远舒了口气，也拿起公文包，接过明楼递来的西装外套，“大哥，你也听见了……”
明楼伸手替他整了整后领，拍了一下，然后拉开门，“行了，去吧，我也马上要开会，把东西收拾一下就走。”
TBC
增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