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第二十六章

 

“院长，这笔钱……”财务科科长老刘满脸踌躇无措，“这是特批给咱们买设备的钱，必须专款专用，其实几个月之前就该买了，您让先等等，现在又挪作他用，怕是不好交代啊……”

 

凌远手下同时处理着五六件事，李睿带队去了急救中心，他作为娘家人必须做好后援保障，忙的要抓狂，看见老刘直接伸手把他手里的文件拿过来，刷刷落笔，“有我签字，你怕什么？”

 

“我倒是不怕，可您这字一签，万一上面有人要找麻烦，可就是大事。”老刘忧心忡忡，倒不是他对领导有多么忠心耿耿，而是飓风一来，大家在多方调度紧急筹备的过程中生出一股莫名其妙的众志成城来，他都不敢想，要是院长出事医院这些人怎么办。

 

“这种时候，哪顾得上其他的。”凌远顿了一下，又飞速给隔离病区改建负责人打起了电话，“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些事，凌远心中自然也有担心，却毫无犹豫，将来若真到那一步，他会有遗憾，而非后悔。他赌上自己的前程和命运，为的也不过是“生命”二字而已。

 

·

 

明楼隔着单向玻璃看郭骑云和于曼丽审讯郁青元。郭骑云问，于曼丽记录。

 

其实对付这种最擅长的是夜莺，可惜了。

 

郁青元在任时也算是一表人才颇有风度，虽然是外行出身，但口才和仪表都很好，颇为外界看好，这也是他能一路爬到此位的原因，可现在乱七八糟塌在椅子里，整个人委顿下来，像一滩烂泥。

 

绝望会毁灭一个人。

 

·

 

这段时间，所有院务会基本都在二十分钟结束。各科室汇报情况，凌远交代任务，散会。

 

“截至目前，我们医院没有再出现感染病例，说明我们的消毒和隔离措施是有效的，继续执行。李睿之前清理出外科病房给本院可能感染的医护人员隔离治疗，很好，继续。请总务处与医务科，三天时间内将实验楼一层二层照行政小楼改，收容病人，三层实验室由检验科长协助，将血检仪器，x光机，备两至三套，改做专做疑似病人的检查。”

 

“我已经跟杏林分部的股东明氏集团谈妥，20分钟后，应该有100箱n95口罩，20箱隔离衣，一吨消毒液送到。所有一线接诊人员，照传染病院防护措施，院内消毒频率也按照传染病院来。已经与劳工部二次定了50个清洁人员，半小时后到达，配合院里的清洁人员进行病区消毒。”

 

“另外，你们除了手头有紧急任务走不开的，所有连续作业48小时以上的都给我找时间休息，这是一场持久战，要抗击的不仅仅是病毒，还有身体承受能力。虽然我总说极限就是用来突破的，但我不希望以你们的身体为代价。”

 

“我回来了，你们还死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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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不认识刘茂然？”

 

“……认识。”

 

“怎么认识的？”

 

“我女儿郁宁馨非要当医生，劝不动，我就找凌远安排进第一医院，让他考察考察，如果这孩子确实不适合干这行，直说，我给她另选，没想到过了半年凌远给的结论是爱惹麻烦，但是能力尚可，可以给个机会继续观察。结果我发现她似乎对他们科室主任动了心，可人家是有妇之夫，我找人查了查他，想着要是实在喜欢就想想办法让他离婚，没想到竟然是李将军的儿子，那就不好办了，我劝宁馨换个人，可这孩子太死心眼儿，脾气上来谁的话也不听，我就跟凌远说，让他给换个科室，可她这半年太高调，惹眼，整个医院都听说过她名声，不愿意接，最后还是新来的刘茂然主任，可能碍于凌远面子，答应下季度人事调整时收下。我就亲自去医院见了见他，表示感谢，就这么认识了。”

 

“之后来往多吗？”

 

“不多，偶尔开大会碰见会打个招呼。”郁青元木然靠在椅子上，脸色灰败，问什么答什么，“我安排宁馨出国进修，刘茂然主动给写了推荐信，介绍了很厉害的教授。”

 

“有没有通过刘茂然认识什么人？”

 

“没有。”郁青元迟钝地转了转脑子，“有几个，只是在饭局上，刘茂然在场，介绍了一下，但应该跟他也不是很熟。”

 

郭骑云转头看了玻璃一眼，又看郁青元，真是个草包白痴，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卷入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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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尚自应付从容，尔等后备嫡系部队不要闻声而乱，务必安心在后方操练。”

 

凌远群发了一封邮件给在各国学习进修的工作人员，然后被许乐风叫去陪同出席新闻发布会。

 

飓风大规模扩散，郁青元免职，武警接管急救中心，许乐风临危受命负责卫生部工作。

 

自此开始，最高层面应对飓风的态度终于发生转折。

 

各国记者将新闻发布会围得水泄不通。

 

许乐风鞠躬道歉，神态诚恳而沉痛，表示前一段时间，卫生部工作不到位，统计协调混乱、各级麻痹大意，缺乏对传染病的警惕性，新闻媒体缺乏责任感，没有及时对大众公开透明报道，导致飓风进一步扩散。现在新一任领导班子对抗击飓风工作高度重视，不惜一切代价抗击飓风。动用应急基金八千万，用于第一批购置一线临床工作者的防护隔离设备和对于飓风患者的医疗投入，财政部动用国库预算，第一步计划动资五个亿用于防治飓风的工作。

 

许乐风之后，几位流行病学家、统计学家从疾病扩散的规模途径，用各种专业词汇讲了许多医护人员都很难听懂的东西，然后凌远作为最早进行防护、损失最小的综合医院院长，很巧妙的把话题从“问责从前”引向很实际的各项工作中去。

 

凌远一项口才极好，善于把艰深复杂的概念，过程，讲得活泼有趣，这一次也不例外，他讲得重点极强，深入浅出，在一些专业词汇方面，为了避免翻译不能翻译精准，他以英语德语法语将重点部分反复强调。再加上他本来就是网络红人，拿自己的表情包开了几句玩笑，并承诺之后会在网上放出飓风的防范流程。他的年轻、专业、幽默、高效，一下子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

 

当然，飓风结束后广大粉丝强烈要求他放自拍照庆祝就是另一码事了。

 

·

 

“讲讲年初你在东南亚批准的那个项目。”

 

“没什么好说的。”

 

“没有？这个项目从哪里看都不值得你亲自去考察吧？”

 

“还不就那么回事。”

 

“你给我老实一点！”郭骑云拿笔在桌子上点了点，突然怒喝，以他的审讯经验来看，这些人经验老道，你态度稍微和善一点，就给你偷奸耍滑，“好好交代！”

 

郁青元缩了缩，“钱。就是钱的事，他给我送了一大笔钱，我这辈子都挣不到的钱。前半生为了当官，我战战兢兢生怕被人抓住尾巴，有人情往来也只是意思意思收一些，还没有一个镇长挣得多。现在我也想开了，官职上我走到这一层怕是到头了，这个台阶要跳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何必呢，我想让我女儿将来能过得好一点。他说只要通过这个项目，不止这些，将来还有分成，他帮宁馨办移民，钱怎么走他负责，保证干干净净不被发现。”

 

“这人是谁？”

 

“就是之前说的，在饭局上刘茂然介绍给我认识的。”

 

“是不是他？”郭骑云给他看照片。

 

“是。”

 

“刘茂然出事时你有没有想过联系他？”

 

“他？他们有什么关系？刘茂然不是因为强奸罪被抓的吗？当时吓了我一跳，还打电话给宁馨，不过转念想想，只要他不是傻子，就肯定不敢碰我的女儿……”

 

郭骑云私下翻了个白眼。

 

·

 

“……你们放宽心，坚持工作，注意劳逸结合，最艰难的时候快过去了。”

 

凌远木然地说完，挂上电话，将为迎接念初回归买的水果零食全部扔进垃圾箱里。

 

然后回到办公室，打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池冷水，将头埋了进去。

 

·

 

“那这次飓风是怎么回事？”

 

“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说。”郁青元看着自己的手，垂下头去。

 

“就从为什么让救护车在城里转圈开始说。”

 

“别人要求的。”

 

“别人？东南亚项目那个人？”

 

郁青元点头。

 

郭骑云在旁边缓缓踱步，稳定沉重的脚步声形成心理压力，“他要求你就做？他用什么要求的？钱？”

 

郁青元摇头。

 

“那是什么？”

 

郁青元闭上眼睛，保持沉默。

 

“说！”

 

“他……项目进行很顺利，拉我去……会所……”

 

郭骑云不可思议地眨眨眼，“他威胁你了？”

 

郁青元似乎被羞耻击倒，不肯再说下去。

 

郭骑云通过审讯，自觉已抓住痛脚，“不说？你女儿郁宁馨在国外学习？她应该已经知道你被免职的消息了吧，但到底是因为失职被免还是因为别的……”

 

明楼心道不好。这种犯人懂得多，知道这种时候坦白从宽的好，但像儿女这种软肋是最难把握的，用得好就一切顺利，用得不好容易引起最后一搏，郭骑云经验不足，恐怕败多胜少。明楼急忙掐了烟进入审讯室。

 

郁青元低着头，喃喃自语般叹气，“我女儿……”

 

“你考虑清楚。”

 

“好吧，我说……他怂恿我去……”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清楚，郭骑云一看有谱，心中一跳，急忙凑近去听。

 

郁青元突然仰头整个人挣起，唇间寒光一闪！

 

·

 

“我院作为卫生部首批确定的接诊飓风病例的专门医院，上级要求，两天后，将陆续有五十名确诊飓风病例，五十名疑似转入我院。”

 

全场哗然。

 

十个确诊病例刚刚从急救中心转来，他们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各种消毒措施、穿脱防护服、隔离环境，造成极大的工作量，这一下子这么多，谁受得了。

 

凌远垂着眼皮，听下面发了几分钟牢骚，才轻轻咳嗽一声，安排具体工作，“今晚之前，工会和宣传科将会出具海报和通知、更新网站，向就诊病人说明情况。从明天起，所以科室安排危重病人集中隔离管理，各科室主任签字负责，其他病人全部转入下一级社区医院。”

 

“请呼吸科，传染病科，心内科，麻醉科，重症监护科你们几科的科主任负责，立刻成立五支医疗小组，第一批照顾飓风病人。时间为三周，轮三班。除以上科室之外，全院各科请派出两名住院医生，一名中高级职称的医生加入。要求是必须熟悉抢救过程，熟练使用监护仪器。”

 

“请大家有关于任何条件的要求，尽管提，有任何对于技术层面的建议，尽管提，有任何对于待遇，安全操作，以及补偿计划的担心、要求，尽管提，你们对我提出，我也会向上级提出；但是不要对我提类似‘之前如何如何’这样的问题。你们不是外媒记者，请把这种置疑政府的权利留给专职人员。我没法回答你们的问题，如今我们的上级，也绝对不会回答这种问题。请把我们的每一分精力投入到解决问题上去。不幸或者幸运的，你们和我一样，责任与义务，就是解决实际问题，尽量管以后，没有精力问及从前。”

 

“全医院的工作人员，都可以在此时辞职，在此时辞职，将不会影响以后再次求职时候对于以前工作的客观评价，但是不辞职的同事们，必须服从统一安排。”

 

凌远说完，环视下面，安静等了一分钟，却没有人提什么问题，连方才的喧哗也没有了，他看了眼表，又等了三分钟，还是没人发言，他站起来，缓缓说道，“从今日起，自我以下，任何医护人员，如出现疑似症状，必须完全遵照规则，执行隔离，不得有任何特殊，不得因为任何人违反隔离规定，如有违反，特殊时期特殊法则，将举报交由执法部门处理。而我作为医院院长，只有一个保证，就是医院将对所有感染飓风的本院职工，或者在此期间感染其他疾病的职工，不惜一切代价地治疗。我相信上级应该已经有了这个财政和人力预算，如果没有，本院有这个准备和能力。”[1]

 

他说完，正是十二点整，他望了下面一眼，停了停，“我们共同努力。”。

 

·

 

寒光从郭骑云喉间闪过，他离得太近，来不及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挡在郭骑云脖子前面，刀片从手上划过，留下长长一道血痕，血珠飞溅。

 

“首长！”

 

明楼来不及查看伤口，瞬间反手捏住郁青元下巴，捏的死死的，阻止他把刀片吞咽下去。他虎口紧绷、小臂上爆出青筋，两人都使出全身的力气要挣出这一条命来。

 

·

 

解放军医院接收的病人出现新情况，各大医院专家会诊，凌远正好要来与他们院长交流一下隔离措施的问题，就跟着一起来了。

 

见完人，他索性顺着医院走廊四下转了转，记下几处跟自己医院不一样的处理方法，又到隔离区外看了看。好在医院系统都认得他，就算不认识的也通过微博认识了，大开方便之门，介绍也很详实。

 

凌远仔细听完看完，正打算走，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愣愣地站在隔离区外的走廊上。手里握着一沓资料。

 

“阿诚，你在这干什么？”

 

“我……”阿诚看见他，不由一愣，目光闪了闪，“部里拨了资金，我来拿一份核查文件。”

 

“哦……成，那你拿吧。”凌远端详他，然后点点头，转身要走。

 

明诚轻轻呼了一口气。

 

凌远突然转身，一把抽走了他手里资料！

 

·

 

凌远怔住，愣愣地看向隔离区，资料一页一页散落在地上。

 

 

TBC

 

 

注：[1]、本段凌远讲话来自小说原文

竟然有点不舍得写完

增补：

全文链接

余本通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