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到爱】明楼/凌远_外篇第八

 这是昨晚突然吃了刀子的产物,其实应该连在上一篇梦境之前的


《开始讲故事的人和擅长脑补的人》

  

汪曼春双手交握,给自己打气,然后背负着全局上下的期望下到射击场。室内极其空旷,只有明楼一个人,他换了装,带着耳罩,双手持枪向前,枪、手臂、肩膀形成三点一线,整个身体自然绷紧,与枪械融为一体,变成一个蓄势待发的武器。

 

人形靶子以最高速度闪过,然后一个不落地被击倒,子弹撞击的声音隔着耳罩在汪曼春耳边轰鸣,能听到脚步空旷的回声。

 

“怎么了?”明楼察觉到有人进来,摘下耳罩,头也不回。

 

汪曼春不自觉地挺了挺身子,像在他手下训练时一样拔了个军姿,明楼声音十分平静,但他素来越是平静,就越是可怕,他们跟了他十多年,十分了解这位长官兼师长身上的种种迹象,几乎能看到滚滚怒浪在平静海面下翻涌沸腾,不知道哪个点就会炸开。上一次看到明楼这么大怒火,还是美国轰炸了南斯拉夫大使馆的时候。

 

汪曼春提气,她有点想念自己的口红了。

 

“……师兄你没事吧?”

 

“老子好得很!”

 

·

 

结束的时候,余韵未消,两人都恰好达到一个舒适平和的程度,一时懒得起身,明楼侧身搂过凌远,在黑暗中亲吻他赤裸的肩膀。鉴于凌远喜欢在黑暗中做爱,而明楼喜欢凌远,所以便也习惯于享受这种摸索着亲昵的感觉。

 

他的嘴唇无意识吻过凌远背上那道长长的明显的疤痕,凌远身体僵硬了一下,明楼急忙不动声色地移开,凑过去亲他的耳根。

 

凌远却翻了半圈,在他臂弯里躺平,眼睛瞧着漆黑的天花板,声音低沉而稳定,“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身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么?我给你讲讲……现在这个凌院长之前的我吧?”

 

“我什么时候……”明楼狡辩,又笑着停下,含糊着亲了亲他,洗耳恭听。

 

“你知道我亲生父母的事,许乐风抛弃了我生母,我生母又把我放在福利……放在凌家‘寄养’,十六岁的时候许乐风为了政治前途娶的那个老婆死了,岳父母也默认他再娶,她爱惨了他,觉得他们当年情投意合,我又是许乐风唯一的骨肉,很有希望破镜重圆,就来凌家把我要了回去,我爸爸一句话没说,让她把我带走了。我被她要回去,但他拒绝承认,她多年的盼望化为泡影,一面愧对于我,一面迁怒于我,一面痛恨自己,心情好的时候对我千依百顺,心情不好就各种凌辱唳骂,把我贬低的一文不值,后来她终于疯了,一发病就会疯狂地拿东西打我。”

 

凌远拧开床头的小灯,举起光裸的胳膊给明楼看,上面蜈蚣般盘旋着一道又深又长的伤疤,“身上到处都是,我也习惯了。最终是因为那年许乐风的结婚纪念,她看见了他们的照片,那天她彻底地发狂了,完全失去理智,我伤的很重,但当时已经是主治医师,那天还有急诊手术,胃里又出血,缩在手术室里爬不起来,终于被别人知道,我爸爸当时在同系统另一家医院做副院长,消息传到他那去了,他带着大哥和小妹来,让我回家。让我把她送去精神病院,跟他们回凌家去。爸爸那天哭了,爸爸跟我说了求字。我终于明白,无论血缘怎么样,爸爸在我心里,还是重要过生我的她。我不能让爸爸那么难过,于是我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回了家。”

 

明楼腾地翻身坐了起来。

 

“后来又到德国疗养。恰好我当时也真的想离开这个环境,就找了个进修机会,出国,并且,不想再回来了。我们在德国过了一段还算安稳的日子,我不知道我究竟爱不爱她,又有多么爱她,但我想我其实,一直,是希望我能给她的生活带来改变。我这样希望。我努力,我甚至下意识地希望我的优秀和成绩,终于使得我的生父看重,于是我可以给她一些什么。”

 

“但是,我输了。”

 

凌远闭上眼睛,说的云淡风轻,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明楼用手替他挡住眼前的光线,觉得自己几乎在发抖,“我破戒抽支烟,好吗?”

 

凌远翻回身来,蜷在他大腿边,“其实故事挺简单的,却总感觉过了好几辈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说起这个,或许,终于有一天,”凌远笑了笑,“这些不那么可怕得不敢碰触了。”

 

明楼深深地吸烟,火光在黑暗中迅速向上蔓延,尼古丁在肺里打了个转再被吐出来,变成了白色的雾气,明楼在这雾气中,闭上眼,将凌远紧紧搂在怀里。

 

·

 

“我看过你们调查他的报告,知道这些事,知道许乐风和袁红雨,知道袁红雨要走他,又虐打他,凌景鸿就将他带回来了,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楼听着自己的声音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像是刀子从喉咙里划过去,“七年……那是整整七年!”

 

他突然低声咆哮起来,雷霆滚滚,在射击场上回荡盘旋,牵出常常的余音嗡鸣。

 

明楼当年因为准确的行为分析和测写在系统里声名鹊起,他身上最宝贵的是对世界敏锐的感知力,和极其丰富的想象力,一叶知秋闻一知十说的就是他,他能凭借一点点微小的细节完整塑造出一个人的行为模式,想象到他的生活经历,这种天赋异禀帮他打赢了无数场硬仗。然而,现在他却无比痛恨它。

 

他的想象力完全不能控制地在他眼前铺展开来,清楚地告诉他凌远是怎样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一天又一天的煎熬中长成了一个大人。

 

他看到十六岁的凌远骤然从一个陌生女人口中得知,爸爸妈妈是打算将他送回福利院的,却被要求作为一个政治任务留下了他,又害怕又无奈地留下了他。他看到凌远带着最后一点奢望看着凌景鸿,极低声地喊他爸爸,但凌景鸿只是沉默,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看到凌远身上所有的所有,快乐的、骄傲的、温暖的、明亮的,都在一瞬间,像海边的沙堡,倏忽覆灭了。

 

“林念初说他们当时都在忿忿不平,觉得凌远这么果决有主意的人怎么在他妈妈的事上这么拖泥带水婆婆妈妈,说只有周明一个理解他,说她毕竟是爱他的。”明楼嘶哑着复述,望着汪曼春,眼睛亮的像有火在烧,“可是,他又能去哪?就算他想逃,他能逃去哪?毕竟,凌景鸿放弃了,他已经,没有家了呀。”

 

“凌远说,他意识到他不想让爸爸伤心难过,回到了凌家,后来出国,也打算一辈子不回来的……所以他回到凌家,是因为他不想让凌景鸿难过,已经不是真的自己想要回家了,七年了,他长大了,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了,凌家,对他来说,早已经不是家了,不是那个十六年来的家了。”

 

“七年了,从十六岁到二十三岁,抗战都要结束了!回个屁的回!”明楼怒形于色,“那叫接孩子回家吗,那叫走亲戚串门!”

 

“那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也不是半年一年,那是七年。七年。”

 

“离家几天接受挫折重新回归家庭,和被虐打七年之后长成大人认回养父母是不一样的。”

 

明楼脑内的图景在告诉他,这七年来凌远是得有多绝望、多无助,才能从痛苦哀求变成面无表情地挨打,他一次次的绝望呼唤,却最终没有人,没有爸爸妈妈哥哥妹妹可以救他,所以他终于放弃了,那个家不要他了,他也就放弃了。

 

他看着这个从小无忧无虑在卫生部大院调皮捣蛋长大的天才少年,突然跌入一无所有的谷底,看着他夏天再也不穿短袖短裤,拒绝老师同学的关心慰问,校园里躲着凌景鸿和陈忆走,实在躲不开了面对关心挂念,一次又一次假装自己挺好的。

 

他看着这个从来吊儿郎当靠着天分念书考试的顽劣学生,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勤奋刻苦起来,拼了命的学习,要上进、要挣气、要早点毕业工作。

 

他看着这个孩子满身是血,又胃病发作,没有东西吃,疼的直不起腰,更躲不开殴打凌虐,只好蜷缩着护住脏腑,任由她打,直到她打累了,再自己挣扎着爬起来找止痛片。

 

他看着这个孩子人生第一次生病时没人看顾,只好自己试着给自己熬一碗粥,结果被气急败坏的袁红雨掀翻,整碗泼在身上,严重烫伤,接着又是泼下的殴打,打完胃里疼的嘴唇发青,还要自己挣扎着收拾厨房、擦地板……

 

他看着这个像小少爷一样长了十六年、撒娇卖乖就能获取一切原谅的孩子,一点点学着做饭,开始很难吃,渐渐也能入口了,经常做好了饭提心吊胆等着,如果她清醒,就能一起吃一顿饭,如果又发疯,一桌子菜就毁了……

 

他看着这个年轻人,明明已经二十三岁了,身上却永远带着各种淤青和伤痕,经常胃痛的直不起腰,健康状态急转直下,却终于从一个活泼机灵的孩子,硬生生变成沉默可靠的大人,能够面无表情地忍受暴力,安静地看着她疯狂。

 

他看着一个男孩子最重要的七年时光,从男孩变成男人,开始走向社会、承担责任的路上,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个人也没有,无处可去,无路可退,剔肉削骨般逼着自己成长再成长,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出来。

 

他看着这个青年人,为了那十六年,回到熟悉又陌生的家里养伤,童年的记忆历历在目,却早已不是自己的家了,现在像个陌生的借宿的客人一样住在这里,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尴尬地规避他的伤口,好像有些无法诉诸于口的东西凝聚在空气中,令人窒息,一天天固化下来,变成沟壑天堑,亲昵不再了,多了些礼貌疏离,他再也不会惹是生非,谈笑无忌,再也不会那样开怀的笑,那样蛮横的耍脾气。

 

世界对他来说,再也没有安全感了。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庆幸,啊?庆幸他足够聪明,有丰厚的奖学金,不用去卖血念书?!”明楼指着遥远的靶子嘶吼,整个世界像是要被他的怒火燃烧起来。

 

“曼春……说实话,我小时候,其实是有点恨他们的,大姐记得小姨,感情很深,我没什么印象了,我总觉着要不是她任性乱跑、不回家,我父母就不会出事,这很天真,我知道,但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想她没有走、没有跟陌生人生个孩子、没有要所有人铺天盖地的找,现在我们一家还好好地在一起,姐姐有美满的姻缘,父母白头偕老……”

 

“可现在,我简直痛恨自己,为什么忘了他们,为什么不继续找?为什么不早点找到他,在他十六岁之前,在他身陷绝望之前?”

 

“我想像完成任务一样找到一个罪魁祸首,去怪罪他,痛恨他……甚至杀了他。”明楼无奈地苦笑起来,靠在隔板上,“可我甚至找不到一个人可以怪罪,若说他是受害者,那他周围每个人都参与了迫害,我想问问凌景鸿怎么能放弃他,作为一个父亲怎么能一句话不解释地让他被一个陌生女人带走,但我了解他,他自己也深感自责,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选择,又为这错误觉得自己不配再做一个父亲,继续错了下去,他或许是这世上最疼爱凌远的人了,许乐风呢,他大概算是罪魁祸首,但我其实不怎么痛恨他,他理性、明智地站在远处观望,从来都没有打算要回凌远,他知道凌远是凌家的孩子,他作为伯伯来看他,陪他玩,听他说话,愿意尽量帮助他,袁红雨让他受了这多年的罪,精神几乎崩溃,险些失去活下去的意志,但他自己都谅解了,他感受到也相信了她的爱和悲伤,他甚至是爱她的……”

 

“我总是想到阿诚和桂姨,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不珍惜孩子的父母,可阿诚那时候还小,他能做的是竭力自保,他甚至在想方设法自己逃出来,可凌远呢,他已经算是个年轻人了,他受的苦遭的罪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他心甘情愿忍受的,他只是失去的太多,拥有的太少,想要抓住这最后一点点温热而已。”

 

“你跟他们说,放心,我好得很,才懒得折腾他们,我什么也不能做,谁也不能责怪,可不只能来这打打靶子了,”明楼闭了闭眼,重新拿起枪,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喃喃自语一般,“可这伤到底有多深,有多疼,过了二十年,才能有重新提起的勇气和力量?”

 

汪曼春后退了半步,带上耳机,她想要劝慰,想要开解,想说正是因为有了他,凌远才有了重新面对的勇气,才有了触碰伤口的力量。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想说的想必他都知道。只是不甘,只是不忍。

 

于是她后退,任凭人形靶子一个个倒下去。

 

·

 

那天晚上,明楼抽了好些烟,凌远一动不动,但他知道他没有睡着,明楼捻灭最后一只烟头,在这个浓的呛人的熏笼里,躺下去恶狠狠地抱住凌远,像要勒断他,“以后受了委屈,要说。”

 

凌远说,“好。”

 

“身体不舒服,要说。”

 

凌远说,“好。”

 

“有人敢动你一根毫毛,我替你揍他。”

 

凌远噗嗤笑出来,听着他胡闹发狠,说“好”,然后就笑,像哄着小孩子一样,抱了抱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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