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到爱】此心安处(明楼/凌远,番外一 少时雨)

 

番外一 少时雨之惊梦

(本子里的番外放一个出来假装更新)

 

 

雨渐渐大了。

 

高瘦的少年抱膝蜷缩在操场荒芜的一角,铁栏杆挂上雨水,与骨骼长在一起。

 

女孩儿双手挡在头上无措地看着他,“小远,让我帮你缝合好不好?”

 

凌远紧紧抱着自己,浑身都是被袁红雨发疯打伤的血口子,在雨水里变成了粉红色,不断神经质地嘶声吼叫“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你不可以告诉别人”“你告诉别人我就去死”“你什么都不要做”“你不要管我”“你们都不要管我”……

 

“好,我不告诉别人,我谁也不说,我们回去好不好,你让我帮你缝合伤口,虽然原则上不能这么干,要无菌才行……”

 

“你不要管我。你不许跟别人说!你走啊!让我一个人呆着!”凌远再次意识混乱地神经质地甩开她,一个人躲进雨花里。

 

林念初不知道该怎么做,又怕继续呆着让他反应更大,只好安抚他,“好,你别生气,我走,我谁也不说,你自己呆着,呆一会儿就回去,雨下大了,伤口会感染的。”

 

林念初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凌远抬头眼巴巴望着她的背影,将自己更深地挤进栏杆里。

 

·

 

这是梦。

 

明楼想。

 

十六岁的凌远,凌远的梦,梦里的十六岁。

 

于是他撑起一把伞,巨大的黑伞,足够覆盖整个世界。

 

·

 

十六岁的凌远将眼泪流完了,嗓子喊哑了,就坐在那里,木木地盯着身上的伤口。

 

深深浅浅,形状各异,大小不一,他忽然想到卢沟桥的狮子,然后无来由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又飞快落了下去,毕竟脸颊还肿着。

 

伤口被雨水冲刷,鲜红的血、粉红的血、暗红的血,已经不太疼了,他想自己已经习惯这样的疼痛了。好在是医科生,不怕痛,不晕血。凌远茫然地想。

 

雨越来越大,像要包覆住整个天空,他一个人坐在这样的雨中,觉得仿佛与它们融成了一体,连雨也像成了他的。

 

真好,毕竟,除了这雨,他什么都没有。

 

然后雨忽然停了,不,没有停,只是隔开了自己。

 

凌远茫然地看着面前出现的一双皮鞋、一身挺括的深色长大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那手中,握着一把伞,好大好大的伞,遮住了满世界的雨。

 

他好像认识他,又似乎不认识,却一点儿也不想赶他走。

 

或许,他一个人呆得足够久了。

 

明楼脱下大衣拿在手里,屈身挨着他坐下,完全不理会昂贵的西装怎样泡在雨水里。他将伞撑在他们背后,伞似乎愈发的大,像一个鼓起的帐篷,将他们两个从雨的世界剥离出来。明楼抖开大衣,披在他俩身上,大衣也足够宽阔,像个带魔法的斗篷,厚重而温暖。

 

“会缝合伤口吗?”明楼凭空变出一个急救包来。

 

凌远摇头,湿哒哒的头发垂下来,明楼伸手帮他理好,“现在的医学院啊,怎么什么都不教。”

 

“我会给别人缝合,做不来自己的。”凌远嘟嘟囔囔抗议,觉得委屈,又有些不好意思,“我怕疼。”

 

“不是说不怕么?”

 

明楼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轻手轻脚操起针线,将被雨水泡的发白的伤口缝在一起,故意缝的歪歪扭扭,蜈蚣一样。

 

凌远把头埋进臂弯里,松鼠一样咬着自己湿哒哒的袖口。声音含糊,听不清楚。

 

“你来了,就怕了。”

 

明楼一个一个缝好他身上无数的伤口,时间被无限制地拉长了,像是过了无数个纪元那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间。明楼将急救包收起来,扔进伞骨里,然后仔细打量少年的脸,轻轻摸了摸颊上的红肿,凑过去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吹着气呼了呼。

 

凌远觉得痒,扭来扭曲,明楼长臂一展,将他按住,搂在自己怀里。他的身体那么结实,那么温暖,像一座炉子,将雨水的凉气烤干蒸尽了。

 

他们就这么靠坐在操场上,茫茫天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倚靠在一起,披着同一件大衣,顶着同一把大伞,安静地坐在雨中,听着沥沥淅淅,等到云开雨霁。

 

 

 

 

凌远在一个梧桐树下站着,牛毛般的细雨自他身上滑落。

 

他看着素白的场地、精致的墓碑、安置妥帖的棺椁。

 

无数穿着黑色正装的男男女女走近又离开,留下一枝枝白色的百合花,像乘船观光的旅人,逡巡一圈,又回到属于他们的那个平和的世界中去。

 

只有那个一身纯黑西装、一次次鞠躬回礼的孩子,小小的孩子,被留在了这一头,隔着悲伤的河流。他还太小,不能自渡,他还太小,无力渡人。

 

凌远就在那里远远地看着,看着孩子鞠躬、送客、寒暄,握着姐姐的手、揩拭姐姐的泪。人群渐渐散去,终于只留下孩子,和牛毛般的细雨。

 

凌远仔细地看着他,看着他掉下一颗泪,只有一颗。

 

“请问您怎么称呼?”

 

他分开雨,走上前去,“我是凌远。”

 

孩子点点头,递给他一枝花,看着他别在领眼上,然后将这个名字含在嘴里,仔细咂摸,像含着一颗糖。

 

“我叫明楼。”

 

凌远半蹲下来,与他平视,“你知道这是哪吗?”

 

明楼转身,看看父母的墓碑,努力笑了一下,摸了摸前襟,“我猜这大概是我的梦,衣服都没有湿。”

 

“或许是雨太小。”

 

明楼看着他的眼睛,偏了偏脑袋,“肯定是梦。”

 

凌远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自信。

 

“……别太难过。”凌远抚着他的肩膀。

 

“你怎么知道我难过?”明楼扭过头去,“我不难过。”

 

“我刚才看见你掉眼泪了。”

 

明楼急忙去抹眼睛,却被握住了手。

 

“没关系,哭了也没关系,”凌远觉得心中痛楚,痛得想哭,“你应该难过,也应该哭。”

 

“我不能哭。”十岁的明楼木然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像个大人一样叹了口气,“我是明家唯一的男人了。”

 

凌远直接盘腿坐在他面前,“给我讲讲他们好不好。”

 

明楼看了一会儿自己干净笔挺的西装,最后还是有样学样,坐了下来,背靠在父母的碑上。

 

想了想,还是沉默,“我不知道该讲什么。”

 

“想到什么都可以说。”

 

十岁的孩子有一下没一下用后脑勺轻轻磕着石碑,像小时候向后去撞父亲的下颔,然后犹豫着开口,“……我爸特别坏,小时候老欺负我,我冬天想吃樱桃,他骗我说每天对着后院的樱桃树说二百遍‘爸爸我爱你’就会长出樱桃来;有一次他带我去露营,河水上涨把来时的路冲垮了,他带着我穿过很大的树林找到另一条很窄很难走的路,我问他这样走能回家吗,他说不行,这样走到头就是月球,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吓得我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找玉兔,他就一路笑……他还老让我给他磨墨,趁我墨累了打瞌睡就在我脸上乱画,端午节他说要用雄黄酒写一个王字在头上,而且不能照镜子,否则就不能辟邪了,结果他用墨水给我写了个‘丑’字,我就顶着那个字在外头跟人玩了一下午……”

 

“但他很厉害,真的很厉害。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会,他教我写字、下棋、骑马、击剑、射击、打球、潜水、冲浪、开游艇……没有他不会的。而且……其实,他还不错,小时候每次我干了坏事被我妈发现就躲到他怀里去,假装睡着了,他就一边看书一边抱着我摇啊摇,然后跟我妈说‘不是明楼做的,你看明楼都睡着啦’,然后我妈就放过我了……”

 

“我妈比他还厉害。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一起上学,一起做事,爷爷说她照管生意比我爸靠谱。嗯……就是做饭不好吃,她烤的培根像一块碳,三明治总有股馊味,但我爸非要让我们说好吃,超级不诚实,好在她很少做饭。”

 

“其实我们都不喜欢跟他们一起玩,他俩只要在一起就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下子这个一下子那个,好多奇奇怪怪的昵称和代号,经常说着说着突然大笑起来,也不知道笑什么,反正都是我们听不懂的事,他们又不许小孩子问,好没意思的。而且不管在哪里,只要妈妈一出现,爸爸肯定立刻站起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轻轻晃着跟她咬耳朵,逗得她笑,又不理我们了。姐姐说他们还喜欢在手心里写字,一起去别人的宴会和茶话会,如果无聊的话,就手拉着手偷偷在桌子底下写字聊天……”

 

“那天他们出门时特别开心,一大清早把我摇醒,问我今年过生日想要什么,我瞌睡得很,不想说话,拽起被子包住头,转过身继续睡,不要看到他们。妈妈又晃我,叫我出来亲亲她,我偏不出去。他们没办法,就起来要走,我躲在被子里头喊,我要养一只小狗,他们就笑,隔着被子挠我,我滚到里头躲得远远的,然后他们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可我一点儿都不想要小狗了,我就想要他们回来。”

 

十岁的明楼一身漆黑,靠在黑色的碑面上,雨终于浸透了他的衣服,将他与黑色融为一体。幼稚又老成的孩子眨眨眼,泛上一层水雾来,他着急了,想要转过身去,将自己和眼泪一起藏起来,被凌远一把拽住,用力裹进怀里。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小小的单薄的身躯倚傍在他身上,轻微地颤抖着,这个孩子连哭泣都是无声无息的,除了凌远和那些滚烫的液体,没有人能够见证他的孤寂,和脆弱。

 

“你知道我怎么知道是梦吗?”这个过早地独自站在风雨中的孩子,喃喃自语,“因为有你。”

 

好在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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