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到爱】此心安处_外篇_第十一_露营(楼/远)

外篇 露营

 

火是明楼亲自生的。

 

明镜惊奇地看着他,就好像她家大少爷合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一样。四月的天气,暖的恰到好处,孩子们散步回来,说樱花落了满山。一家人难得齐整地在家休憩,明镜忽然想到小时候的日子,便招呼着大家进山野营去,自然没有人不乐意,连明楼这样不喜欢热闹的性子,也笑着同意了,即使他早就过够了钻林子的日子。

 

没有带几个人,行李家当有明台和阿诚,背着高高的登山包,看起来很专业,凌远在德国时也常常爬山,带着吃的和各种工具,像强迫症一样打包整齐捆扎结实,只有明镜和明楼空着手,没人敢有意见,倒是他俩常年旗袍西装,难得换了休闲装,引得几个小的频频回首,索性也不理他们,由得他们看个够。这时节小平安已经改姓了凌,但家里仍然还是叫乳名,还有被凌岳送来顺带看管着写暑假作业的凌旭,再加上明堂的一双儿女,四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招猫逗狗的年纪,追着狼大狼二前前后后的跑来跑去,踩着樱花落下厚厚的花甸,听那点咯吱咯吱的声音,两个保姆追的满头热汗,倒顾不上明媚春光。

 

都是手长脚长的大小伙子,帐篷转眼就搭了起来,明镜少女心爆发,一眼看中粉色那顶,当然没人跟她抢。明台不知道跟阿诚说了什么,惹得阿诚追着他满山跑,闹着闹着又像小时候一样滚在地上,手脚并用在山上翻腾起来,明楼被吵翻了,把两个一起赶去捉鱼打山鸡,自己拉着凌远散步去,留下明镜懒洋洋躺靠在毯子上看樱花,清清静静的,顺带瞅两眼孩子们。

 

一走出大家视线,明楼就把托在凌远肘上的手滑了下来,在手腕上圈了三秒,才握住微凉的手掌,顺着指缝插入,十指牢牢交握在一处。凌远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似怒非怒横了他一眼,换回个似笑非笑来。两人本就没什么目标,顺着山间小路冶游,隔着厚厚的林木和荆棘,能听见远处流水蜿蜒的淙淙声,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凌远说他在德国时常常带着书或者速写本跑到学校后山去,有一次在他眼前很近的地方站着一只鹿,非常漂亮,皮毛油光发亮,肌肉线条流畅,回首凝望,隔着一小片林子一动不动地站着,凌远从没见过这么美的生物,痴迷地望着它,想要画出来,就同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画到太阳落山了,鹿倏然消失,他低头看本子,发现自己画出来的竟然是一只完整的鹿骨架,哭笑不得。

 

明楼折了几条细树枝做了个篮子,让凌远拿着,自己随手从湿润的苔藓里挑出蘑菇和别的凌远不认得的东西丢进去,凌远抗议,明楼说的理直气壮,我不喜欢手里拿东西。没等凌远想出话来怼他,明楼笑吟吟举着一个大而饱满的花蘑菇,“上次卫生部灌你酒那个,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还是新兵蛋子的时候参加演习,这小子煮了饭吃完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全军都来围观他。原来是不小心吃了一个这种蘑菇,结果像磕了药一样,全营集合听师长训话的时候,他脱了裤子拿马克笔在自己那玩意儿上画画,然后绕着师长像那个什么蜡笔小新一样跳大象舞,还边唱边跳,大象大象你的鼻子为什么那么长,抱着人师长死命的亲,就差扒人家衣服了,被拽开以后就逮住谁亲谁,当然,一路光着屁股。”凌远瞠目结舌地看着他,觉得不可能是真的,但看他神色又不像看玩笑,整个惊呆了,明楼作势要把蘑菇扔进篮子,立刻被凌远拍开,笑了笑,“下次他再让你喝酒,你就问他,大象鼻子为什么那么长啊?绝对灵验,百分之百的。”

 

凌远笑倒在地上。

 

路过一小片桑树林,桑葚一个个饱满的挂在枝头,涨成深紫色,压得树枝近在手边,凌远抬头盯着瞧,明楼摇头,“你消化不好,不能吃这个。”

 

凌远站着不走,眼巴巴看着,几乎像小孩子一样难过。

 

“真的不行。”

 

凌远不动。

 

明楼叹气,看看他,再叹气,转身深一脚浅一脚朝最近的树枝走去,招招手凌远立刻像得了骨头的狼大狼二一样欢快地跟过来,明楼抓着粗树枝摇晃,桑葚一颗颗下雨一样落进凌远捧着的篮子里,想想另外几个,索性多摇了几枝,装了满满一篮。随手摘下一颗,塞进凌远嘴里,“只能吃三个。”

 

凌远看着他,满脸非暴力不合作。

 

“五个,没得商量。”

 

凌远满足地一咬,满口酸酸甜甜的清香,紫色的汁水染在唇齿上,凌远伸舌头舔了舔嘴唇,明楼凑过去帮他舔了个干净。

 

两人脸色微红身上发热回到营地的时候,两个小的也满载而归,两条银白肚的大鱼,明台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竟然是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阿诚哥叉到的,一只山鸡,还有一只蠢兔子正好撞在他们身上,真是守株待兔了。

 

明楼三两下生起了火,凌大院长拿惯了手术刀的金手指正在杀鸡剖鱼,阿诚加水用明楼挑出来的蘑菇炖鸡汤,明台坚决拒绝刮鱼鳞,带着几个小孩子把从家里带来的素菜一个个穿在钎子上烤。瞥见明台串了一堆烤韭菜,明楼偷笑撞了撞凌远,“凌院长要不要来点?”

 

凌远恼怒地举起手里叉着的鸡零碎,“给明长官做个当归鸡?”

 

明楼悄悄举手示意和解,却眉飞色舞怎么都让人觉得不安好心。

 

夜色渐渐落了下来,月亮大而圆,乳黄色的光芒洒落下来,披在大大小小身上。凌远喝了几口汤,挑着些素菜吃了,明镜很赞许野山菌炖出的鸡汤,凌远忍住没讲蜡笔小新的故事,鱼烤的很不错,滋味很足,又没有盖住鱼本身的鲜香,几个孩子吃的差点吞掉舌头。吃完闹着要去看萤火虫,明镜怕他们积食,就允了,吩咐保姆把人看好。明台也跃跃欲试,明镜索性叫他俩都去,顺便看顾孩子。

 

太阳一走,山里很快凉了下来,明楼本来躺在地上看书,第一阵凉风卷起书页的时候,他无意识地坐起来脱下外套,随手卷成一团丢给凌远,又重新躺了下去,明镜看了他一眼。枕着胳膊换了几个姿势,都不舒服,明楼索性向上蹭了蹭,挪到明镜腿上,借着她身前灯光看书,没翻几页,却已经睡着了,书压在腹部,又被手交叉盖住,睡的像初春蛰伏的水鸟。

 

明镜怔了一怔,眨眨眼,动作滞了一下,像小时候那样捡起披肩盖在他身上,又伸手拍了拍,好像这三十年漫长的时光不过一瞬,他们只是跋涉着翻过一座小山,蹚过一条小河,就从昨天来到了今天。

 

凌远披着明楼的外套,按惯例饭后揉着胃,促进消化,也跟着明镜的目光去看难得安睡的人,明镜看了看他,用树枝把火拨了起来,微微笑着,像隔着被火光蒸烤扭曲的夜色陷入回忆里,“你们都不知道,其实你们这个大哥呀小时候很能生事的,不像明台那种,明台只是明面儿上淘,明楼是表面端庄内里闹腾,干了坏事还头头是道叫人说不出话来,他打小儿喜欢收拾明台大概也有看不上明台那点小聪明的意思。而且大少爷脾气厉害,平日看着好好先生,可他真想好的事,谁也说不动,连爸爸妈妈都不行,嘴巴又刁,吃鱼非月牙肉不可的那种,实在是个不好养的倔小孩。”

 

“但他很听我的话,刚学会走路就不知怎么从保姆眼皮子底下溜出来,手脚并用一级一级台阶爬上楼,喊着姐姐姐姐,我想抱起他,力气太小,险些两个人一起滚下去,大人们都吓坏了。稍微大一点,就会替我出头了,但凡有人说我一点儿不好,他一定要发脾气的。闹得相熟的大人都打趣我,阿弟这么厉害,将来谁敢娶你哟,我那年纪正懵懂知道人事,羞得脸红,直嚷嚷我才不嫁人,姆妈们都笑,不嫁人将来跟弟弟过呀?”明镜打着扇子,替明楼驱赶蚊虫,柔柔的笑了笑,月光映着,凌远也说不清那是怀念还是伤感,“那时我牵着明楼的手跑开了,心说‘就跟弟弟过,就不嫁人’,小孩子说胡话,没想到最后竟成了真,每想到这个,我就总觉着大概真的有命运这回事吧。”

 

“爸爸妈妈出事的时候,明楼才十岁,我紧紧抱着他,不知道是他在发抖还是我自己在发抖,捂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他把我的手拿下来,小手替我抹眼泪,一直跟我说‘姐姐,别怕’,‘姐姐,别怕’。”

 

“那几个月,过的好艰难。现在回忆起来,还像一场梦。”明镜慢慢地说着,像哆哆嗦嗦在回忆中翻捡,凌远站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明楼的衣服披在他肩上,袖子蹭到她身上,像一道薄薄的弧度,“那之前的十七年,我生活优渥,过的像个公主,长辈疼爱、无数英俊的年轻人排队请我跳舞,觉得身边围绕着的都是再好不过的人。可几乎一夜之间,都变了脸,那些面孔,仍然笑着,可心心念念惦记的却是要替孤儿打理遗产、拆分股权,还有许多所谓父亲生前谈好的生意要做,连本家叔伯也只怕分到的肉少了一口,天天坐在我家客厅念叨,明楼还小,家里产业没人管事不行的,不如由他们代理,亲伯侄总好过外人。”

 

“那时候我每天握着明楼的手,一个一个见合伙人,一场一场开董事会,坐在那被一群大人围攻,冷硬的像两块石头,只有手心里那一点儿热气是活的。我们总归是撑住了。失去了很多生意,但明家守住了,守住了,就能一点一点挣回来。”

 

“明楼从来没有哭过。我几乎每天晚上哭醒,就去他房间看看,可他从来没有掉过一滴泪,就好像爸爸妈妈走的那天,把他的眼泪也全都带走了一样。头七过后,远房的婶婶要留在我家照顾我们姐弟俩,甚至搬进了爸妈的房间,明楼早上起来知道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叫桂姨把她的东西扔了出去,自己从楼上搬到了主卧,我嘴上说了他两句,心里却很高兴。”

 

“转过年我满了十八岁,过去咱们苏州的风俗,女儿成年,是要大摆筵席的,可爸妈不在,孝期又未满三年,我根本没有想过这件事。结果有一天我回家,管家带着下人打扫,上上下下焕然一新,连对联和灯笼都换掉了,说是少爷吩咐的。我很生气,去找明楼,明楼才这么大点,却很从容地坐在父亲的书桌前,抬头对我说,所谓孝顺,不在那两个灯笼上,我们姐弟俩过得好,开心快乐,爸爸妈妈才会安心。”明镜握着凌远的手,却看着明楼,好像至今想起来仍然觉得好笑一样,“他才十一岁,字已经写的很不错,很有父亲的风骨,他用父亲常年随身带着的那支钢笔,亲手写了所有的请帖,然后自己坐在主位上,举杯祝酒,请我跳了第一支舞。”

 

“那时候,我就知道,明楼会有出息的,会光耀明家,熠熠生辉。”明镜轻轻打着扇子,挽起嘴角,看向明楼,慈和又悠远地笑着,叹着气,有点怀念,有点满足,又有点遗憾的伤感,“他果然很有出息。”

 

凌远看着他的姐姐,心中酸软发涨,又什么东西要冲破壁垒脱口而出,又被死死地咽了下去。

 

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回来后,明镜就叫醒明楼,安顿大家睡觉。明镜有她的粉色帐篷,四个男人分了两顶,四个孩子非要挤在一间里,大人没奈何,就打发他们睡了,两个保姆住一起,晚上轮流起来看一看。明楼和凌远躺在帐子里,凌远想着明镜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推醒明楼念叨,“总觉得很对不起大姐。”

 

明楼没有太清醒,却准确地搂住凌远,卷在一起,半梦半醒中自陈:“人生在世,总要欠一些债的,要不下辈子还什么呢?”

 

不等凌远说话,又讷讷自语,像课堂上发梦的明教授,“我很看重他们,我把他们看的比命都重,可我终归是我自己的。这是一个自由选择的问题,Friedman.”

 

凌远哭笑不得,将瞌睡虫推到一边,把两个睡袋打开用拉链并在一起,沉入他自己的月夜中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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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本通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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