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到爱】此心安处第二部 (明楼/凌远,第九章)

第九章

 

凌远换了新护照,按习惯自助入关的时候却没过得去,被入境处工作人员请去走人工通道,扫了护照条码,核实过是他本人后,工作人员顿了一下,请他稍候,立刻有两个安保人员过来将他请到休息室去。

 

凌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色沉静,只是眉头微蹙。

 

休息室里已经有两个人等着,一个有五十出头,黑黑瘦瘦的,眼角的皱纹带出一种饱经磨难的沧桑感,神态平和从容,竟有些文气,他自称姓李,客气地跟凌远握了握手,另一个年轻些,国字脸黑着,不怎么说话,带着股煞气。

 

“凌院长,打扰您一会儿,我们想找您了解点事情。”

 

“您说。”

 

姓李的男人笑了笑,“当然不是在这。”

 

“那敢问你们是?”

 

“暂时不能说,之后您会知道的。”男人又笑了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凌远明知都是假象,却仍然不由自主对他心生好感。

 

“我要是不去呢?”

 

“大家都是为公家做事,想必凌院长能够体谅,不会为难我们。”李还在微笑,语气平和而真诚。年轻男人上前一步,为他们打开门,伸手请人,像一座沉默的塔,凌远以为他会表现出不耐烦来,然而并没有。

 

车已经等在外面了,凌远有些惊讶,“我以为会蒙上眼睛看不见车牌号什么的。”

 

两个人都笑了一下,那种对少见多怪的外行人所抱有的宽容而有趣的戏谑。

 

但车里确实是纯黑的,拉着窗帘,七拐八绕,估计走了很多冤枉路,直接开进一座建筑内部,被安置在一间非常简单的房间里,一张宽大的桌子,只有桌面和四条腿,面对面放着三把椅子,正面是整面墙的镜子,凌远猜测是传说中的单向镜。他对发生了什么和即将发生什么毫无头绪,刚才只努力留意这两个人和所有细节,现在一个人坐在这儿,才有空整理被掩盖着的茫然不安的情绪。他在这两个穿着便装的所谓“公家人”身上嗅到了某种熟悉而隐秘的气息,他们举止大方坦率,很有底气,一望即知习惯了说一不二的权威身份,那么他们确实是某种官方人员,起码这不是一次非法拘禁。隐秘的国家机器,让他不由自主想到明楼,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能绕过明楼对自己动手,难道明楼出事了?想到这里,凌远忍不住忧心起来,他去日本开会前,阿诚的伤还没有好,明楼每天都很忙,不知道现在究竟怎么样了。又或者是医院的事?纪开来的事?就算事发,那也有纪委和反贪局,他自己账户清清白白,也不至于神神秘秘地被带到这里。凌远将与自己相关的事想了一圈,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叹了口气,略感安慰地想到,就算真出事,明楼和许乐风总不会任由他消失的。

 

开始还兀自镇定,过了一个多小时,渐渐焦躁起来。

 

指尖在桌子上跳动,敲出不大清脆的响声,不大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还是刚才的两个人,年纪大的又跟他握了握手,请他坐下,“让您久等了。是这样的,我们手头有一个案子,稍微跟您有一点点关系,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问题,也不是上法庭,您就有什么说什么,咱们都赶快完事送您回家吃饭,您觉着呢?”

 

“好,”凌远想了想,点头,“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对面的人笑了,并不怎么当回事,毕竟说这句话的人从来不会真的践行。而他们这些讯问官要做的,就是将对方遮遮掩掩的、用一切事实掩盖遮蔽的东西挖掘出来。

 

“先随便聊聊,您这是从哪回来?”

 

“日本。”

 

“旅行?”

 

“开会,显微手术方面的。”凌远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你们不知道我从哪回来?”

 

“别着急,就是落实一下。”李安抚地按按手掌,“凌院长这样的大专家,相交遍天下吧,在日本没跟朋友聚一聚?”

 

“没有。”

 

“没有朋友还是没有人约?”

 

“有差别?”凌远挑了下眉,“确实有人想联络饭局招待我,但我身体不太舒服,就推掉了,同行之间叙旧就借着开会进行了,没有出去。”

 

“哪位朋友被驳了面子呀?”李双手交叠,身体微微前倾,很好奇地笑着问他。

 

“一位朋友的关系吧,其实并没有见过面。”

 

“唔……?”

 

凌远踌躇了一下,还是主动说明,“Helen,在德国进修时认识的朋友,她说有亲戚在日本,对我的研究方向很感兴趣,家里也经营医院,想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听起来是老朋友了。”

 

“是。认识十多年了。”

 

“只是朋友?”意有所指。

 

“对。”凌远顿了一下,点点头。

 

“算不算是比较亲密的……朋友?”

 

凌远皱眉,并不想回答这种程度的问题。

 

“抱歉,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你的人际关系进行初步了解。”

 

凌远面色不虞,但还是再次点头承认。

 

“记不记得当初是怎么认识的?简单的,时间地点人物就行。”

 

“最早……应该是我在德国的第二年,跨过一个年头了,2002年年初吧,国内还在年里,正月十五没过,在柏林,一个聚会上,大半是中国人,Helen也在,漂亮,有锋芒,却不突兀,说她有八分之一中国血统,就这么认识了。”

 

“中国血统?你刚刚不是说她在日本的亲戚?”

 

“或许吧,”凌远回忆了一下,“我一直以为是中国血统,不过或许她当时说的是东亚血统?不太记得了,当时人很多,很乱,我还喝了些酒,不作数。”

 

“她最近好像来中国了吧?”

 

“有一段时间了,她刚升职,想开拓中国市场。”

 

“哦?做什么业务?”

 

“医疗器材。她想衔接德国进口器材和中国国产低端市场,胃口很大。但这一块儿却是还是空白,如果做得好利润会非常好看。”

 

“噢,怪不得第一医院的器材科科长纪开来最近跳槽去了一家德国公司的中国市场部,是凌院长牵线搭桥的吧?”李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凌远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今天主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看对面神色总觉着别有深意。

 

“……算是吧。”

 

“纪开来这种干了二十年的骨干,凌院长舍得放走?”审讯者一收温和谦逊的面目,神色肃然,目光锋利,紧紧盯着他。

 

“人各有志。”

 

“听说他没到新公司就先预支了二百万的薪水?”

 

凌远回望他,试图在这双沧桑的眼睛里看到真实的目的,但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寡淡的慈和,在这慈和之后,却是极其坚硬无可撼动的意志。凌远手指在桌子上点了两下,飞速做出一个决定,将纪开来事件和盘托出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个人的失职和包庇。这不是认输,而是在不知道对方真意的情况下抛出可以面对的部分。

 

“请详细讲一下这件事。除了纪开来,别人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从纪开来和钟飞手里拿到他们的私人账本,跟院里这几年的财务记录、以及Helen那的账目交叉比对,确定没有太大出入,主要集中在器材科、检验科、心内科、呼吸科,都是第一医院的门面支柱。具体人名可以不说吗?”对面点了点头,“我分别找心内科和检验科科长谈了话,放出风声,说我要盘一盘账,然后静观其变。”

 

“观什么?”

 

“等着看都有谁来说情。”

 

“为什么?这种事不是都应该霹雳手段迅速解决吗?”年轻人终于插了句话。

 

“这件事一旦公之于众,正在向北上广深推广的医疗改革恐怕毁于一旦,所以我要进行内部处理。这些人一方面是工作经验丰富、手上技术没的说的中流砥柱,另一方面也因为老资历,思想顽固,不愿意分权,基本都是前两年李睿前头进行轻症组试点时挡路的顽石,我不仅仅想解决这件事,还想试试看能不能变坏事为好事,将他们从重要位子上拿下来。”

 

“我们这样的医院,内部关系盘根错节,再加上一代一代的世袭继承,几乎所有同行都沾亲带故是校友同门,我能当上这个院长着手改革也有父辈荫蔽的关系。我要动的这些人,都是前辈泰斗的得意门生,丢个石头试试水,一是看看背后到底能牵扯到哪些人,二是给彼此一个缓冲带,否则好端端地凭什么从轻处理了,三是落些顺水人情罢了。这些前辈耆老来讲讲好话,我卖他们个面子,保下他们的门生子侄,这些侥幸的人自然要感激涕零,老人家们以后也得念我的好,不大好意思给我使绊子。”

 

“还记得讲情的都有谁吗?”

 

“检验科长是我们学院老院长打电话的,呼吸副科长是他舅舅、江老教授写了封很客气的长信请人捎给我的,还有两盒虫草,心内的导师是我爸爸当年的上下铺,晚饭后遛弯儿特意溜达到我家来拉拉杂杂讲了一晚上……基本都是这样的,具体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要是真想知道,等我回忆回忆写个单子?”

 

“不用不用,这样就行了。”留着平头的干瘦中年人微笑着摆摆手,年轻人递给他一盒烟,弹出一根捏在手上,在桌子上顿了顿,也不抽,只是捏着,时不时拿到鼻子底下轻轻嗅一嗅,“戒烟,怕儿子不喜欢。你继续说。”

 

凌远莫名觉得有些触动,紧绷的情绪放松了一些,“之后我把他们依次找来谈话,语重心长教育了一番,说了说师长如何拉下脸来替他们操心求人,最后达成一致,限期归还拿了的款项,我会在一段时间里逐渐将他们调离行政岗位,专心业务学习,他们没什么意见,劫后余生,好几个哭得挺难看。”

 

“去日本开会前我让李睿先物色几个得力的人,提出他的意见,回来我们开个碰头会,考察考察就准备提拔年轻的业务骨干试着接手,将来好做事。”

 

“对了。”中年人轻轻转了转纸烟,“你说你是什么时候认识Helen的来着?”

 

“2002年年初,正月十五之前。”凌远面无表情垂眼扫了扫他,讥诮地笑了笑,“你都记着呢,在第一页第十五行。”

 

年轻人有些讪讪,中年人倒不觉得尴尬,仍然心平气和地微笑点头,“确认一下。”

 

“这事是Helen跟你说的吧?”

 

“对,她接手后查账,跟我透了个底儿。”

 

“就没什么要求?”

 

“有,她要纪开来过去。我答应了。”

 

“还有呢?”

 

“以后继续合作,最好能把她引介给各大医院院长。”

 

“您这么说?”

 

“我说以后看机缘。”

 

“你俩关系不错,她来医院找过你吗?”

 

“来过。我刚回国时她只要她在中国都会来,这两年基本没什么往来。”

 

“为什么没往来了?”

 

“……私人原因。”

 

中年人看他言尽于此的样子,了然,“你的私人原因还是她的?”

 

“自然是我的。”

 

就算是一直极其淡定的中年人也被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气派镇住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忍住转头的冲动干笑着说,“凌院长真是自信。”

 

“坦诚而已。”

 

“那她自然认识你的朋友同事吧?”

 

“还行。前几年跟我几位大学同学也是现在的同事在一起吃过饭。”

 

“看来医学圈子确实小,令尊的大学舍友还是器材科科长的导师。”

 

“不是,是心内科科长。”凌远随口纠正。

 

“哦,抱歉。回到正题,Helen是什么时候跟你恢复联系的?”

 

“几个月前,她正式入主分公司。”

 

“之前你也没听到风声。”

 

“没有,我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没有了。”

 

“管的够严的呀。”干瘦的中年人挂起一个微妙的笑容调侃道。

 

凌远皱了皱眉没有搭话。忽然觉得胃里不大舒服,估摸着时间到了,他得按时吃东西吃药,踌躇一会儿,还是不打算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审讯委屈自己,“我胃不好,得吃药进食,我包里都有,能帮我拿一下吗?”

 

“药瓶和内容一致吗?”中年人显然不打算为难他,问清楚就朝同伴偏头示意,年轻人推门出去吩咐一声,不到三分钟,就有水、面包、饼干、和一瓶没拆封的胃药送进来。凌远也不管他们在场看着,旁若无人地垫了几口饼干,把药吃了。

 

话题重新开始。“之后你们总共见过几次面。”

 

“三次。”凌远说完又想了想,“加上最后一次对账,四次。”

 

“都在哪?”

 

“第一次在她公寓,第二次第三次在茶座,第四次在她公司。”

 

“此外再没有联系过?”

 

“联系肯定有,电话邮件,这事说起来简单,查起来非常复杂,我们研究了很久。”凌远向后靠坐着,坦坦荡荡,逐渐放开,竟然有一种开新闻发布会的挥洒自如。

 

“能不能跟我说一下你们最后一次交谈的情况?”

 

“她在调查我。觉得自己查到一些事,就打电话在我面前说些有的没的。”凌远皱了皱眉。

 

凌远回忆起来,那个扰乱他心神的电话。而今的这件牵涉甚广的麻烦,他决不能再在Helen面前陷入被动,到了现在,这个女人真正的意图和利益所在,他却还没有弄清楚,那两天看了更多的资料见了更多的人,他推翻了最开始时候以为纪开来做得太过分,在销售数字上过不去,让她在公司的利益受损的简单理解。纪开来其实很稳妥和精明,并没有太大的动作,那部分向这家德国公司买的耗材,很好地卡在第一医院因各种绩效改革,尤其是缩短住院日项目所增大的患流量以致增耗的耗材的三分之二。对,只是三分之二,这让自己最初对纪开来的愤怒降低到了一个可接受的程度,尤其考虑到自己曾有的改变物资购置比例的打算,简直对纪开来有几分欣赏。可这个调查的发现,同时让他想到,Helen可以拿出的数字其实还有着增加,业绩不错,完全不影响她在该公司的地位,而她本人又不持该公司股份,真正的利益并没受损,虽然说第一医院在这两年因管理改革在业务上应有的提升变化她觉察以及与业务联系,很可理解,但是她费事做这么多动作来做一件对自己没有太大帮助的事情,如果说只是为了公事公办,凌远绝不能让自己相信。Helen的字典里,公事公办四个字,按优先度排,一定进不去前200页。确实存在在她字典中的唯一原因,那就是以此为借口地谋利。

 

而他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这利益指向哪里。

 

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他?

 

 “你怎么说?”

 

 “我说……Helen,我警告你,不要再有第二次,在我面前拿难听的话说我的人,否则我跟你不会继续任何合作。我凌远走到现在,已经绝不需要为了工作利益容忍任何人明目张胆地在我面前诋毁我……的人。”

 

干瘦的平头男人突然像被呛住一样咳嗽起来。

 

“李叔?”

 

他摆摆手,喝了口水,表情僵硬地笑着道歉。凌远蹙了一下眉,心有不悦。

 

……

 

询问进行了大概三个小时,中间休息了一次,凌远被送出去的时候脚底有些打飘,觉得回答问题一点儿不必高强度的手术轻松。

 

最后坐电梯下到地下车库,换了一辆车等着,还是拉着黑色窗帘,那位李叔亲自拉开门帮他挡着门框。凌远坐进车里,眼睛适应了黑暗,虽然隐约有点预感,但还是愣住了。

 

“感觉怎么样?”

 

明楼笑吟吟地看着他。

 

凌远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儿,直接右手握拳狠狠冲他肚子擂了过去。

 

明楼没敢挡,直接窝在座椅上咳得喘不过气来,凌远略微有些懊恼,觉得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但又明明记得打的不是要害部位。

 

明楼五官紧紧缩在一起,气声呻吟着,极其委屈,“是你上次说好奇审讯是什么样的。”

 

“我是好奇审讯,不是被审讯。”

 

又一个抱枕砸了过去,将演技派特工头子放倒当场。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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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了,又不小心爆字数要拆章节,连嘴炮之挂都没有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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