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到爱】此心安处第二部(明楼/凌远,第十章)

第十章

 

睡到半夜明楼醒来,身边是空的,床单已经有些冷了。

 

下楼沿着地灯找过去,发现凌远一个人坐在书房里,没开灯,在黑暗中对着画案、和描了一半的工笔出神。凌远走前起了稿的新作,画的是明公馆后院巨大的荷塘,尖角才露,蜻蜓小憩,趁主人不在,明楼随便偷着加了几笔,勾勒出几个年轻人隐隐的轮廓,笔法精妙,画却被搞得有些不伦不类。

 

明楼看着黑暗中瘦削的影子,想去握住他的手,肯定是凉的,一点儿不知道照顾自己。然而或被这沉默的漆黑所慑,并没有上前。

 

凌远知道他进来,没有回头,只是忽然提起前事来,语气平静如水,“明台长得不怎么像他父亲。”

 

明楼愣了一下,有些自嘲的微笑,“咱们明家风水好。”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下属的。”凌远摇了摇头,“他们……”

 

“见面了,相认了,就差认祖归宗了。”

 

“要认吗?”

 

“黎叔找到儿子已经心满意足了,不在意这个。”明楼舔了舔嘴唇,肺里有些发痒,想找一支雪茄,忍住了。无论是明家、黎叔、还是明台,没有人谈过这个,大家默契地让事情停留在这个地步,他们自然是希望明台继续姓明的,黎叔也不是那样古板的人,明台这小蠢东西,直接说他永远是明家的人,当时为了缓解气氛,他还开玩笑说明台可以改叫“黎明”,但在场谁也没有笑。

 

凌远沉默下来,一支细长的毛笔像手术刀一样在指尖打转,注视着黑色的荷塘和池边的人影,良久才叹息般开口,“到底是为什么呢?今天这一出。”

 

明楼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凌远苦笑,“我倒真希望是明大长官吃了Helen的醋,公器私用翻一翻前尘往事,可我知道你并不是这样的人。”

 

“那可未必,兴许我就是小心眼儿了。”

 

“不会的。你太厉害,太自信,对你来说感情的事只涉及两个人,就是你和我,从来不考虑第三方,连林念初和大姐都不在乎,会为了一段十多年前的露水情缘上心,特意来审问我?”

 

明楼抱肘靠在窗台边,薄云散开,月亮露了出来,银辉洒进窗口,在明楼侧脸打出半明半暗的光影,显出一种峻刻的深沉来。

 

“所以究竟是为什么?你不能让我挨了审讯却连原因都不知道。”

 

明楼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

 

他在书房里踱步,打开柜门就着月光为自己倒了半杯白兰地,端着酒杯又转了半圈,终于开口,“记得我们带小平安去美术馆哪天路上发生的事吗?”

 

凌远点头。

 

“那天我们抓住一个伪装成小贩的间谍,他从上海入关,被我们的人监控了一路,直到北京来到我们身边。你知道笔迹鉴定吗?”

 

“其实不止笔迹,人做任何一件事都会留下痕迹,烧制瓷器、伪造赝品、甚至杀人抢劫,深入其中就会发现有一定的规律可循,就像签名一样。间谍也是这样,每一个优秀间谍都有他自己独特的一套行事规则,越厉害,这种痕迹越模糊,越便于隐藏,但不会彻底消失,这种东西有时候同样会传递到他的下属、学生、继承人身上去。像国安这几个处的人做事,熟悉的人就很容易看到我的印记,而我们在这一系列间谍身上看到了一个老朋友的影子。不是什么秘密,也算是有公开身份的人,他叫藤田芳正,日本最优秀的老牌间谍之一,做事极为讲究,前几年他似乎已经引退,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又一次出现在中国。”

 

“可对这个几个人进行审讯后我们没有真正找到藤田芳正,反而让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我们视野里,你绝对想不到是谁。”

 

“Helen?!”

 

明楼被打断,看了他一眼,有些感慨,“你可以考虑改行,真心的。”

 

“调取了她有限的资料准备进行身份识别,不过看一眼照片就知道用不着了,因为这个女人早已经出现过了。”

 

“当年刚与藤田芳正对阵的时候我们对他的人际关系网络进行了筛查,发现他六亲全无、毫无弱点,叫我们很是头疼了一番。后来终于发现他私下里对一个女孩子格外关照,是一位特工的遗孤,我们推测这个女孩儿的父亲有可能是藤田的搭档,或者为了保护他牺牲的。”

 

“她叫南田洋子。当时正在俄罗斯进修。恰好阿诚也在那边交流,就安排他以同学的身份接近她,进行了一定程度的侦查。掌握了她的身份信息,同时判断她基本没有卷入间谍活动,后来藤田引退,她的档案也就一并封存了。”

 

“现在才知道,原来她还有一个英文名叫HelenGreen.”

 

尽管凌远自己之前已经说出了答案,却还是听得目瞪口呆,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好了,又同时有一种莫名的逾越界限的惶惑不安。

 

“现在她再次牵涉进来,显然是作为藤田芳正在华代言人的。既然知道了身份,那么她来中国以后的一系列行为都需要重新审视。”明楼负手而立,酒杯捏在背后,微微俯视凌远,月光已自他脸上移至桌面,照得画上潦草人影生动起来,“事实上她做的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围着你凌远打转,而与你接触又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来中国就职到以医疗器材问题为接入点与你取得联系,当时她频繁往来各大医院和卫生部,而对器材采购中的贪污问题并不算特别上心,这点你应该可以证实。”

 

凌远回忆,确实开始她说公司需要查账拖了不少时间,后来却突然认真起来。

 

“我们的调查人员分析认为当时她的目标只是与中国医疗改革的关键人物,也就是你取得联系,同时因为你和许乐风的关系要尽量拉拢你以接近许乐风和卫生部高层,很简单的中长期任务。然而在与第一医院的林念初、周明等人的接触中隐约察觉到我的存在,就像我说的‘痕迹’,我和藤田芳正是老对手了,作为藤田的继承人南田洋子同样对我非常敏感。意识到你和我有关且关系亲密后她一定立即与藤田取得了联系,想要抓住机会加派人手、提升等级、建立队伍等等,试图寻找机会对我出手,当时我们的确觉察到掌握的日本间谍小组的异动,只是不知道原因在这里。”

 

“在你与她的四次接触中,后两次司机和警卫人员都发现了异常车辆,你下班回家也有尾巴跟着,不过都被摆脱了。你收发邮件时网络也受到攻击,不过这栋房子的ip地址有专业人员维护,他们倒是被反追踪了。”

 

“秦少白还是林念初?”凌远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明楼一下有些猝不及防,显出几丝仓皇来,又很快恢复镇静平淡的表情,心里仍在佩服他的闻一知十,思维敏捷,“林大夫。我托她留意Helen,有任何事都跟我说一声。她可能当我吃醋看那女人不顺眼,一味地笑,但还是答应了。”

 

“所以她灌醉念初就是为了引我出来,好跟踪我回去?她知道我和念初的关系,我当时去德国,女性照片就带了两张,一是欢欢,一是念初。她也猜到了我和你的关系,噢,Fuck!那天的电话她是在试探我。”

 

“对。”

 

凌远忽然抬头盯着他,微微向后,表情微妙,“别告诉我刚才你在玻璃后面看着?”

 

明楼握拳咳嗽了两声。

 

凌远靠向椅背,等着他,不知该羞还是该恼。

 

“其实我挺高兴当‘你的人’的。”明楼眨眨眼。

 

“您可不要自我感觉太好。”凌远翻个白眼,言归正传,“那天晚上通过念初你已经提前知道这个局,那李熏然加班也是假的?阿诚是特意回来等着她打这个电话给我?”

 

“对。熏然确实已经入组,不过那天晚上难得放风,跟阿诚有约,却被放了鸽子,气得跳脚骂我。”

 

“你怎么知道?他敢当面骂你了都?有出息。”

 

“我打喷嚏了,肯定是他。”

 

凌远懒得回应这种霸王逻辑,想了想那个晚上,“可是Helen,也就是南田洋子和阿诚认识,另外车祸是怎么回事?念初呢?”

 

“我让阿诚一开始装作没有认出南田的样子,他姓明,有意无意显示了他和我的关系,无论是否存疑,南田都不会放过这个从天而降的大惊喜,南田主动提起进修的事,与阿诚寒暄后交换联系方式,阿诚带走了林念初。一路被藤田系最好的人马跟着。路不算近,通过加油站时将林念初换到另一辆车上,之后几辆车分头出动带着他们在城里兜圈子,将这一队人按计划该打乱的打乱该攒聚的攒聚,最后制造了一起连环车祸,用一些提前准备好的碳化尸体替换了被我们逮捕的人,当然有一些漏网之鱼,回去给主子报信。”

 

“可阿诚的伤……”

 

“是真的,不过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安全气囊弹出在左肩造成一些灼伤,多住几天院,也方便南田去探望不是。”

 

“怪不得老不见人。”

 

明楼附和着笑了笑。他没有说的是阿诚消失不见并不是因为工作,而是去找李熏然了,那天晚上被阿诚放了鸽子后李熏然自己在外面溜达,夜里没有回到警队,也没有回家,就这样失踪了,局里怀疑是他们一直在追捕的“食人魔”绑架了他。阿诚快急疯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明楼愕然。

 

“审讯的事。”

 

“我已经说过了,Helen那边……”明楼些微有些不耐。

 

“明楼。”凌远迅速扫了他一眼,别开眼神望向窗外的月光,“别糊弄我。”

 

空气再次沉降下来,云彩交错,落在案台上的光影发生些微的变化,仿佛枝叶相摇,两人四目不约而同注视着这淡薄的影,陷入沉默。

 

明楼叹了口气。

 

“对你的审查是不可避免的程序,不仅仅因为你是南田洋子此次来华重要目标,更因为刚才的故事还有可能有第二种讲法。”

 

凌远闭目,向后靠进黑暗里。

 

“十年前南田洋子以华裔混血的身份进入欧洲华人圈,在其中挖掘合适的华人发展拉拢,比如说一个天资卓著能力超凡又无依无靠的青年医生?之后派他回国在引导医疗改革的同时拓展人脉、挖掘资源、甚至建立情报站,尤其是有许乐风这样一个具有极大利用价值的父亲。医疗资源的国有化本身就是中国社会一大热点问题,通过我们侦察到的资金流向,确实可以证明有大笔外国资金流入各舆论口,试图通过网络舆情推动医疗、教育等等各方面的去国有化,而这实际上就是和平演变的经济基础所在,如果能得到许乐风等高层的政策支持和基层医疗人员的认同,如虎添翼。”

 

明楼一边平静陈述,一边心中翻起浪涌激流来。他感到强烈而沉重的歉疚、羞愧和罪恶感,他明明知道自己每多透漏一句,凌远就离正常人的生活远一步,在这些秘密中,他就要被牢牢拴在这个黑暗不见光明的世界里,再也逃脱不了。但他是自私的,他的私心又让他在这歉疚和罪恶感中执迷不悟地将这个人扯下来,拴在自己身边,陪自己一起拴在这黑暗里。

 

凌远心脏狂跳,指尖冰冷,双手抖得厉害,他不愿意再听下去,不敢再听下去,却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但他强迫自己坐得端正,听明楼继续冷静到冷酷的讲述,“在这期间,日本方面偶然发现了你和我的关系,便想方设法安排你接近我,获取我的信任,或者更进一步,得到我的感情,当然,你成功了,因为你的容貌、你的聪明、你的坚忍不拔之类的吧,跟我同住一个屋檐下,同床共枕,可以非常方便的窃取资料、打探消息、监视行动,再进一步或许可以狙杀我。南田洋子亲自现身加紧和你联系推动某件事的紧张,这本身就很值得推敲,因为我们这边的部署,那一晚究竟是跟踪、接头,还是设计好的狙杀行动无从得知了,需要等车祸中昏迷的人醒来才能进行进一步的审讯。”

 

凌远整个人冷的发抖。

 

“结果呢?”

 

“……黎叔排除了这个可能。”

 

“我不管李叔还是黎叔!你自己的判断结果呢!”凌远突然暴躁起来。

 

“我当然认同第一种。”

 

凌远忽然像被扎破了的气球,整个人委顿下来,绝望地将脸埋在掌心里,使劲搓了搓。他感到失望,又明白自己的失望是不讲道理的。他在一件高度理性的公事中要求感性的认可。他的失望并不是来自于不被信任,而是来自于理性存在的本身。在这样的怀疑论中,他私心盼望期待的是不加思考的出于直觉的坚实相信,而不是提出、审查、排除、判断后予以认可,不是强大严密的逻辑认证。就算明知是假的,他也希望听到的是简简单单的“我相信你”,而不是“我支持第一种观点”。

 

“第二种推测只是因为你这个三十几年没有找到的表弟突然出现,当初就被调查核实过,再加上发现南田洋子和Helen的关系,所以必然会有的怀疑和审核。但这个说法本身逻辑不够严密,很多地方都很牵强,比如当年你去德国是不打算再回来的,许乐风也没有绽露头角,发展你成为间谍完全没有必要。而且你回国以后做的每一件事都极其高调,无论是众矢之的还是领头羊都过于扎眼,不符合特工的基本要求。而且我相信你的智商。我想你和我一样清楚,谍战并不像电视剧那么黑白分明,我们所做的事实质就是利益斗争,没有很强的正义与非正义,我站在这一边,只是因为我上过战场、见过流血牺牲,知道战争意味着什么,而我是中国人,我对这个国家这座城市的爱是与生俱来的,我的利益与国家利益一致,我想让它少流一点血。可一旦站到对面,连这一点都失去了,那么这些乌烟瘴气的事对你很难产生吸引力,无论是美国还是日本,他们能给你什么呢,无非就是钱罢了,钱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因为它‘无趣’。你的生活需要‘有趣’,才能‘有意义’,所以你这样的天才视智力挑战为精神鸦片,你们的人生追求是科学发展人类进步这种一般人很难理解的恢弘目标。做间谍来损害自己的国家,太无聊了。当然,我也相信自己的智商,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看着你是怎么为了医院、为了病人、为了改革宵衣旰食呕心沥血的,你的手段、你的理想主义,简直耀眼的要燃烧起来了,要是一个外国间谍能为了中国的医疗改革鞠躬尽瘁成这样,那我真是要佩服了。”

 

明楼自顾自地解释了一通,凌远刚才憋涨的气性倒是略微打消了一点,按在手下准备砸过去的端砚也有点舍不得了,他差点被气笑了。竟然真的抽动般地笑了两下,又沉下脸去,深呼吸,闭上眼,长长地叹一口气。

 

“明楼。”

 

他喊这个名字,深情又绝望,像是濒临崩毁一般,又坚韧地黏合着自己。

 

“我能理解,你也真的没做错什么。可这样站在审讯室后观察、判断、定罪让我有点,伤心?失望?好吧,反正是心里不大舒服。我们最好能给彼此一点空间,冷静一下,让这件事缓和下来再谈,行吗?”

 

明楼沉默不语。

 

“唔,我去开会期间恐怕耽搁不少事……”

 

“不用。你好好在家休息,我最近正好要出差,真的出差。”明楼垂着眼睑,语气淡淡的,一口将酒喝干,走出书房。几分钟后,凌远听见穿外套换鞋的声音,门嘎吱打开,然后砰地一声,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夜色里。

 

 

TBC

继续脑洞,圈子冷了好多,好吧那打我的人应该也会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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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本通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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