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问云归处

 

背景：第三十一回，三打白骨精后，大圣回归水帘洞，看到残破荒凉景象。

 

（上）

 

响镝摧舞，刀戟征血，乌木弓枪青铜剑，注目远望，漫天杀气，一川铁马兵戈，片片征云，五色幡红缨闪，只见飞扬尘土中一群群英武汉子个个细密红色皮铠，滚马而来，中间簇拥着几个高冠明铠的主将，牵黄擎苍，蹄声如鼓点阵阵，肃杀慑人，几只鹄子倒也不怕杀气，绕着他们飞来飞去，锵鸣脆响。当头一人玉冠银铠，黑色大氅迎风猎猎，当真是面如冠玉，眉目俊朗，顾盼神飞，有仙人之姿。若是识得的定会认出竟是驻跸灌口的大罗金仙清源妙道真君杨戬一行。

 

数千马匹急速奔腾之中，杨戬忽然抬手，猛提缰绳，白马前蹄高高扬起，脖颈一扭重新钉在地上，周围十八铁卫，前后两营，千二草头兵齐齐停住，宛如一人。真君出猎，早有地仙洒扫清道，布下天罗地网，任何人不得擅入才是，因而护卫们神色紧张，就要布阵迎敌，杨戬摆摆手示意无事，只笑盈盈看着天上。这是众人才始感到空中一道锐气直扑而下，沉沉砸在地上，轰然巨响，飞沙走石，好半晌，烟雾散去，被砸出大坑的道路中央才隐约露出个影子来，金盔金铠金箍棒，皂靴长缨紫金冠，杀气腾腾挡在中央，端的威武。

 

“杨小圣你干的好事！”

 

果然是早前竖旗逆天的响当当人物，自号齐天大圣孙悟空的那位，杨戬早就知道他保着东土大唐三藏和尚往西方教取经去了，怎的又到这儿来找他事端？杨戬仔细回想了一下，低声对身边随侍的郭申、直健求证，“近年来我似乎并没有故意欺负耍弄过他去？”

 

郭、直二位将军面无表情不搭腔，只心中叹气，那是你觉得。

 

杨戬哪想这许多，他兴高采烈的很。他自封神之后就敕封英烈昭惠显圣仁佑王，驻守灌江口，听调不听宣，川蜀虽然地势险要，环境优渥，有沟通天地人神的建木所在，是兵家必争之地，但他入主川中数千年，各种势力早已涤荡一清，将川蜀料理的铁桶一般，牢牢握在手中，日子平淡乏味的很，除了日常修行，这许多年也就出了孙悟空这样一个奇妙人物，敢肆无忌惮将天庭那潭死水搅上一搅。前五百年这猴子被压在五指山下，杨戬还常常约了哪吒带着果蔬酒撰去探他来着，每每把他气得跳脚又无能为力，当真有意思的紧。只不知这回又是怎么了。

 

“好嘛，西方教主治下好大的规矩，有事相求就是杨大哥，无事立刻改口。”杨戬手腕一转挽着缰绳，笑吟吟挑衅。

 

“这可对不住了，你大圣爷爷今个儿就是来砸场子的！”孙悟空就地一点，跃上半空，一条粗壮铁棍就当头抡了过来。杨戬举起银枪一格，发力推开，嘴上毫不饶人，“这般火气，莫不是我手下兵勇也一不留神吃了那位大德高僧？”

 

“杨家小子，吃俺老孙一棒！”孙悟空本在气头之上，这下愈发火冒三丈，挥舞金箍棒如飞龙盘旋，飞沙走石，杨戬手下也习以为常，并不冒头，尽皆散开，围成一圈观战助威，甚至摆开了携来的吃食案几。杨戬毫不示弱，长枪化回三尖两刃刀，锋芒点点，如凤舞九天，二人左挡右攻，前迎后映，金石相激，震耳欲聋，远处山林群兽奔逃，几乎一空。

 

不知打了多久，两人过足了瘾，才又没头没尾收了兵刃，按下云头，整顿衣裳，准备好好说话。“今日可是我小胜一局。”杨戬注意到孙悟空顶上紫金冠打斗时不知什么时候被折腾没了，笑着拊掌，不待猴子反嘴，便招了招手，“过来。”

 

孙悟空怕是也累了，竟然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走过去，微微俯首让杨戬为他整顿冠带。侍从已送来新冠等着，杨戬没用，而是理好他顶上毛发肩上披风，随手抽开簪子解下自己的八宝如意冠给他重新戴好，自己意念轻动就施法换了一身淡黄色常服，接过青玉冠戴上，顿时洗了肃杀威风，添了几分儒雅清贵气，“狼虫虎豹都被你吓跑了，看来今日打不成猎了，索性摆开酒宴，为你接风洗尘可好？”

 

孙悟空龇牙咧嘴，极没好气，“你这天家外甥，好不要脸，既毁我家园，擒我徒子徒孙，还在这说什么接风洗尘！”

 

“这我可冤枉得很，我好端端的灌口不坐，跑去东胜神州烧你的花果山做什么，况且本君要那么多猴子做什么，耍杂技吗？”杨戬一点不打算承认，“我说孙大圣今日气势冲天来找我麻烦，原来是给我编排罪名来了。”

 

“老孙何曾冤过你来！”

 

杨戬看他又要炸，急忙伸手握住他腕子，要拉他入席，“好好好，就算不是冤枉，你也总得前因后果说分明了吧，你看他们已经准备周全，且坐下细说，反正也不急于一时。”

 

“可不是，孙二哥，你与大哥许久未见，正好叙旧，顺便试试我们新酿的酒。”真君帐下都与大圣相熟，一时间康张姚李四太尉，郭申直健二将军也都围拢过来，留他宴饮，再加上酒香扑鼻，孙悟空也就半推半就喝了起来。

 

酒过半巡，才敞开心门发尽牢骚。细细说了他怎样保着师父唐僧行到荒山嵯峨之处，长老腹中饥饿要他觅食，自己怎样赔笑劝慰，被训斥后驾云去给长老摘桃子充饥，刚回来变见着个妙龄女子前来斋僧，看着粉面含露，柳眉带烟，冰肌玉骨，杏眼酥胸……

 

“好个美人，哼，你一只猴子倒懂得什么是杏眼酥胸。”

 

悟空没理杨二郎莫名其妙发酸，继续说自己怎样定睛一看，竟是个妖精变得，一棍打死了，唐僧恼怒，念了好一通紧箍咒。结果妖精一计不成，又施一计，接连变了老婆婆、老公公来寻女儿，长老吓得紧，又被他三两棍打成了肉泥，这下长老动了真怒，念起咒来毫不留情，疼得他在地上滚了个把时辰，蚀骨销髓，再如何求饶都不成，最后长老发狠，赶了他走，不要他做徒弟了。“老孙没办法，只好回花果山去。”

 

杨戬眉头轻皱，脸色沉凝，不知想什么，半晌才缓和了，调笑道，“说的当真是凄凄惨惨，莫不是还两腮垂泪，睹物思人了。”

 

“讨打！”

 

“好了好了，不与你闹，”郭申等看客纷纷无言，明明是你自个在闹，“听着半晌，与本君倒还没有什么相干呀。”

 

“好意思说！我一路漂洋过海，到花果山地界，按落云头，那山上花草俱无，烟霞尽绝，峰岩倒塌，林树焦枯，飞禽走兽，一应全无，桃杏李梅，烂入泥泞，毫无半点往昔仙灵之气，当日四万七千群妖，如今只剩千把，还俱是老弱病残，四下躲藏，看得人好不凄恻。”

 

“怎生如此？”

 

“还不是你二郎菩萨，当日‘请’我上天后，便放火烧山，好一把三昧真火，烧得枯焦，连一株桃树都不曾留下！”

 

“哪里有这回事，就算斩草除根，也不是这样粗暴斩法。”

 

悟空抱着酒罐在怀里，已有些醉意，摇摇晃晃，指着郭申几人，“不信你问他们，孙二哥说的是真的不是？有没有冤枉了你们？”

 

兄弟六人面面相觑，尴尬地赔笑，附耳对二郎真君解释，“当日大哥上天面圣时，曾有谕旨传下，缴平花果山群妖，李天王便用焦土之策，我等从旁协助，倒真是，负责……放火。”

 

杨戬听罢哈哈一笑，脸上一点儿难为情都没有，他肉身成圣数千年，什么事没经历过，自带着一种永远坦坦荡荡让人说不出什么的气度，看着对面猴子越说越气，急忙显露诚意，“我是真不知道，再说，当日咱们还不认识不是。”

 

“是么？”

 

杨戬立即从善如流，“既然现在知道了，当然不能不管。走走走，咱们即刻启程，本君亲自动手，给你修复山林，保证还你一个仙气缭绕的花果山。”

 

听他这样说，孙悟空才消了火气，并没有立刻动身，还是好好喝完了这场酒，杨戬拉着他宿在主账，掌灯夜话，抵足而眠，自被唐僧赶走，睡了第一个好觉。

 

次日，他们二人谁也不带，出门做事。杨戬亲自去找东海龙王，讨了一瓶甘露，腾云驾雾自花果山头漫漫洒下，又回自己师父道场玉泉山搜罗了大大小小百十种奇花异草，花果苗木，顺道往西，师伯黄龙真人好养动物，上古神兽都有不少，小小狼虫虎豹哪里难得倒他，但并不白给，好在杨戬早有准备，牺牲了从太乙真人处混来的金鞭给他作交换。就这样他们一路收敛东西，顺道观风赏景，昆仑山脉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与众不同，景致惊人，饶是悟空这样天生地养的石猴也觉增长见识。自然，他们顺道将杨戬诸位师伯师叔一一拜访了一遍。悟空虽是猴相，但自有一颗出世道法之心，诸位上古真人不重皮相，对他很是称赞了一番。

 

待他们吸饱了灵气，赏够了风景，才悠悠然腾云往花果山去，施法将种子树苗种下，待它们见风而长，才打开口袋，放出各种生灵，顿时枯山复又洋溢出生机来。

 

“狼虫虎豹倒是不少，但你说还我仙气缭绕的花果山，仙气可不是那么好得的？”

 

“这有何难。本君大罗金仙，肉身成圣，谁能比得过我来？权且住在你这，此山就是我暂时的道场所在，要不了十天半月，自然就仙气缭绕了。”

 

……他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TBC

（中）

（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