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到爱】狩猎(明楼/凌远,章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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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父执


同床共枕当然不是别有目的,此桩好处显而易见。明楼很机警,也很擅长入睡,凌远只要睡着,他就立刻安眠,凌远稍有动静,他便迅速醒来,凌远昼夜颠倒,他就跟着昼夜颠倒。无论服侍吃药、擦去眼泪还是陪着语无伦次漫天闲聊都很尽职尽责,但更大的问题是凌远的抗拒,鉴于黄志雄的前车之鉴,他总有感情上的冲动想要陪伴并给予力量,但痛苦令他自我封闭,而封闭本就是痛苦的一部分,抑郁就像紧箍咒,在他周围画了一个圈,将整个世界排除其外,无论是读书还是音乐,都失去应有的魅力,他对世界的感知和兴趣想海边的沙堡轻易冲毁。但他能看到凌远的努力,凌远拼尽全力想要冲出封闭的城堡、挽留这个世界,他在以莫大的毅力调整作息、努力入睡、像海浪中的立柱般抵抗一波波的痛苦和狂躁,明楼几乎能看到他向上伸出的手,他渴望有谁能够拉住他,他不想缴械投降,他不想死,他在这种轻易能够将人引向死亡的精神虚无中愈发明白自己对生的渴望。

 

于是他想,有人陪着总是好些的。

 

脆弱的胃部加上刚刚用上的双重药物反应令凌远呕吐严重,每天趴在脸盆上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只能在难过和更难过的缝隙里偷空思索一下明楼的行为有何深意,若是真的,自己又要如何选择,其实,此君皮相的确不错。

 

“春天快要过去了。”明楼将百叶窗拨开一个缝隙。

 

凌远没有回答,只是贪婪地盯着灰白色的窗叶。

 

“想出去走走吗?”明楼问他,特殊的时期、特殊的病人,凌远实在窝在病房太久了。他几乎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霉味,犹豫着没有否定。

 

多重猛药加持下凌远身体的术后恢复远远达不到正常水平,一应饮食也是出的多进的少,身体实在太过虚弱,自己坐着都直往下滑。明楼找来轮椅,却发现凌远根本坐不住,打算放弃计划的时候无意间抬头撞上凌远遗憾无奈又委屈的眼神,一下子生出莫大的罪恶感,像碰上好不容易讨来巧克力却被自己弄丢了的明台,又好像比那多了点什么。于是明楼敲着额头想了想,将凌远抱回床上,安抚地拍了拍,“别急,等着啊。”

 

明楼找护工要来一架带束缚带的高背轮椅,安置好凌远,在他腰间和胸口都用寸宽的黑色束缚带扎住,让人被动地靠在椅背上。凌远体位骤然变化,血压跟不上,一下子紧紧闭上眼睛,脸色惨白,嘴唇发青,额上冒着冷汗,吓得明楼搂定他不敢动弹,“难受?要不还是躺着吧,几个花草有什么好看的。”

 

凌远突然攥住他的手,急切地望过来,眸子几乎是湿的。

 

“好好好,不回去,你先适应一下。”

 

等凌远脸色好些,明楼推着他乘电梯下楼去,刚调进来的保镖扮作护工远远缒在后面。这栋楼是非隔离区,楼下就有VIP病区自带的小花园,小花园又经由一条玻璃长廊通向大花园。春光潋滟,凌远心情也难得放松下来,随口打趣,“小睿最近在忙什么,也不来早请示晚汇报了,真是反了天了。”

 

“好像在跟研制疫苗的小组磋商什么,每天一脸官司。”明楼外行不装内行,主动请教,“这是要做什么,推动疫苗进度吗?”

 

“为什么这么说?”凌远眼睛亮晶晶的。

 

“一般来说,制药公司投入巨额成本不就是为了早日上市获取利益么?这次虽然是国家行为,但肯定是希望早日应用的。”

 

凌远笑着轻轻摇头,谈到医学无意识留露出神采飞扬的自信来,“非也非也。你知道当年HIV还叫做男同性恋相关免疫缺陷症的时候,患者和医药公司的对抗一度上升到政治层面,在美国引起全国范围内的抗议游行,因为患者要求新药物立刻投入使用。”

 

“哦?”

 

“一般来说,一种新药的推出都会经历由动物实验到人体实验的过程,在临床试验中,会招募一定数量的病人,随机分成对照组,一组发放没有任何作用的安慰剂,一组发放真的药物,或者一组用老式疗法,一组加入新药,相当一段时间后,通过比较死亡率和存活率来判断新药或者新疗法是否有效。也就是说新药……”

 

“有可能缓解病情,也有可能加速死亡。”明楼接道。

 

“对,所以在实验阶段,患者的招募往往是一个大问题,毕竟新药风险太大。我去年做的一件事就是发起组建一个全国范围的内的肝胆类疾病患者档案库,表面上看是为后辈医生提供手术和治疗方法的研习资料,实际上也有资源互通的意思,一般来说患者最信任的还是自己认识的第一位医生,在有必要的情况下,我们会推荐自己的患者加入一些实验性项目。”

 

“我明白了,情况不同。”明楼闻一知十。

 

与聪明人谈话令凌远身心倍感愉悦,实在是久违了,“不愧是明长官。没错,一般情况下患者都会担心起了反作用,只有一种情况,绝症。”

 

“当年的艾滋病、乳腺癌,包括现在的飓风,最大的特点都是快,死亡率极高,从发病到死亡时间很短,甚至短短的几天时间,面对这样一种必然的命运,不用药就是死,用药说不定还能缓解,起码可能延长几天生命,患者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他们不愿意加入实验,不是因为害怕试药,而是害怕50%的几率被分到对照组,不能试药,他们也抗议药物公司没完没了地进行试验,要求直接将实验阶段的药物投入使用。但是药物公司不乐意啊,不进行实验就永远没法确定药物到底是否有效,将来是否可以长期施用或者配合其他药物使用,就不能正式宣告一种新药的诞生,就不能名正言顺进入市场。所以在这种时候,往往是患者呼吁,制药方抵抗。”

 

明楼沉吟片刻,“原来如此。”

 

看来真是任何问题都藏着大奥秘,不能小觑。

 

花园草木扶疏,鲜花妍丽,映的凌远气色好了许多,看他说这一会儿话,露出疲态,明楼在大丛花木中央停下,自己坐在长椅上,“休息一会儿?”

 

凌远被捆得难受,虚虚踢了踢他,“我要坐那。”

 

明楼被他孩子气的动作逗得直乐,起身给他解开束带,让他靠在身上,再抱到长椅一头,垫了个垫子,“坐得住吗?”

 

呼吸一会儿新鲜空气,体力见长,而且有椅背和扶手,凌远不在意地点点头,明楼放下心,索性就近自己坐在轮椅上,前后转动,依旧与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这一小块儿空地被大片翠竹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小径掩在竹叶之下,他们自一边来,说着话,另一边略有响动,明楼虚挡在凌远身前,看着一个人影闪出来。

 

凌远脸色一变,倏地强撑着坐直,一手死攥着扶手,一手迅速整理衣服领袖,将刚刚压住的衣角都拽出来抻平了。

 

“在这做什么。”

 

“透透气。”凌远手背发青,语气却平静。

 

“不分轻重,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像那个女人一样做些愚蠢的事,”男人气派非常,举手投足的威风,瞥一眼明楼,收了收语气,“我来慰问,你竟然不在,太不像话。”

 

凌远脸上刚刚生出的血色被一句话激得退的个干干净净。他也迅速看一眼明楼,终于明白今日放风的理由,不知道这中间是小睿、林念初、还是韦三牛在背后安排布置,竟能劳动明长官跟着配合,只为叫他避开此人,也是不易。

 

“是,我疏忽了。”

 

“这是?”

 

凌远验证了许乐风不认识明楼这个信息,一起看过去,“德国回来的表兄。许伯伯。”

 

明楼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许乐风听到他是那个女人的亲戚,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波动,又将厌恶迅速收了起来。凌远支使明楼:“我有些冷。”

 

“我去给你拿个毯子。”明楼意会,转身像竹林圈外踱去,同时丢给护工一个眼神,紧密监控。

 

“有事?”明楼一走,凌远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

 

“下个周六,你们已经解除隔离了,你过来,有几位客人,你很可以见一见。”

 

周六那一天在日历上的位置映到凌远脑子里的那一秒钟,某个应该已经遥远了的,颤抖的,怨毒的,绝望的,仿佛在哭又仿佛在诅咒的,第不知道几百次在他耳边念这个简单的数字的声音,突然又刺耳地响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胸腹之间仿佛被利刃戳中一样地疼痛,迅即弥漫到了全身,他不自觉地身子前倾,微微张开嘴呼出口气。

 

二十年前的那个周六,那个他应该叫做妈妈的女人突然得知苦苦祈求等待的男人再婚了,坚持了十几年的幻梦一朝破碎,她彻底疯了,那一天的记忆在他头脑里就像划过的碟片,到处都是晕眩卡顿带着白点的影子,他记不得落在自己身上的剪刀、棍子、笤帚、锅碗瓢盆,还有那种尖利可怕的诅咒羞辱,仿佛这样的“子代父偿”也能纾解她心头只恨似的。

 

“我可能有事,刚刚解禁,医院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处理,之前的病人也要复查,还有早就排好的手术。”

 

“换给别人做好了。”许乐风很平淡,“这几个客人对你以后的意义,比你做成功10台全国闻名的手术,更大。”

 

“飓风还没彻底结束,还有疫苗……”凌远手指抠着扶手,声音却依然平静,他习惯于在这人面前保持冷静或冷淡,哪怕全身血流加速,无数尖利的言语要冲出来。

 

“你怎么这么罗嗦?”站着的人显然的不满,“我跟你说过很多次,做事情抓主要,不要枝叶旁杂地什么都放不掉。我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你有时候会缠杂不清。我并没有要求你必须来,可是现在是介绍你认识的最好时机。”。

 

“新华社那位?”凌远眉间一跳。

 

“你不犯蠢的时候,脑子也还算清楚。”许乐风微微一笑。

 

凌远胸腹间刺痛恶心,只觉眼前发黑,却无论如何不肯歪上一点,他嘴角抽动,无声地点了下头,继续着一贯的语调,“手术,我不能换人。周六我去两小时。我这个不脱离临床一线的院长,让他们——尤其是他——看在眼里是个兢兢业业心系患者的形象,也比较说得过去吧?”。

 

“也好。”

 

“我需要给你的结婚纪念,送什么礼物才能在叔叔伯伯跟前,不失了身份?”他唇角的笑容在扩大,而胸腹间的刺痛,也越发尖锐。。

 

“你给你干妈打个电话问问她觉得什么合适吧,我不管这些。”许乐风神色冷淡,一如其子。

 

凌远整个一僵,迅速看他一眼,一切如常,那大抵就是现在了。自己是他儿子的事实有不少人知道,却也不是所有,如今,看来是公开地以他干儿子的身份昭告天下了。虽然说,这对他之后的路,恐怕只有好处,然而心里却是窝囊窝火,烦乱异常。想到以后恐怕更难免了与他夫妇一起的社交应酬,难免了跟干爹干妈演亲热戏,五脏六腑都翻腾绞拧起来,在自家医院的花园里,好不容易压制住了没有吐。。

 

“以后我要在人前叫你干爹?不过私下里,我们还是照旧吧,许伯伯。”

 

“这有什么要紧!你这人就是同样的分不来轻重。”许乐风面色不虞。

 

“同样的”,凌远知道指的是谁。他只觉得坐在许乐风面前万分艰难,浑身上下疼得打颤,就要坐不住的软倒,偏又靠一口气硬生生扯着,笔直挺着,脸上一点表情没有。他于全身湿透的虚汗晕眩中抬头看了一眼,看见明楼已经回到竹林边缘,不自觉望向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怕露出求援神色,又急忙低下头。而明楼已然大步踏出,手里抖开毯子披在他身上,“到时间了,该回去了。”

 

凌远默认点头,转向许乐风,“谢谢许伯伯,还是您想的周到。”

 

明楼一手搂住他背一手穿过腿弯将人抱起,经过轮椅是缓了一下,还是忽略了它,直接打横抱着人走向小楼,他能感觉到刚一背对来客,凌远就像抽了骨头一样彻底软在自己怀里喘息,浑身湿漉漉地打着哆嗦。

 

“搂着我脖子。”

 

凌远浑浑噩噩如在魇中,顾不得想,依言伸手环住明楼脖颈,正好上身微侧,将脸埋进明楼肩窝之中,簌簌发抖,不一时,明楼便感到热烫的液体透过层层布料沾染到自己身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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