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写文的,但是新键盘实在太好用
勉强算是两篇谭安的番外吧
1
谭宗明十岁的时候,第一次跟着大人回乡祭祖,因为明老先生的缘故,地方上一路派了车队保驾护航,谭宗明得宠,坐在红旗后座大爷爷右手边,左边是一个小女孩,一路被明楼牵着手,爷爷说这是妹妹,姓王,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小女孩跟谭宗明之前认识的小孩子都不一样,一点儿也不……文雅。长的倒算秀气,但留着假小子发型,短袖短裤,衣摆还扎在短裤松紧带里,眼睛黑溜溜的,手里攥着一支棒棒糖,怎么看也不像大家闺秀,大爷爷倒稀罕她。
祭祖扫墓结束,明楼没有先回老宅,让族人散了,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走走。他们换了车,一路往南开,直到南山脚下。听说这里过去是乱葬岗,当地人嫌晦气,房价涨不上去,政府准备彻底推平,改造成公园之类的。
明楼在杂草滩中跋涉,随行人员一头冷汗,但老爷子精神矍铄、腰杆挺直,腿脚看着比他们还便利。明楼一手拄杖,一手牵着小女孩,谭宗明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了后面,他看着爷爷拨开杂草,站在一块破败的被泥土包裹着的墓碑前,跟明家气派讲究的墓地不同,这块石碑上空荡荡的,除了村童乱七八糟的刻字划痕外一个字也没有。
大爷爷很奇怪,不上香不烧纸不说话,只是站在那看着,仿佛与石碑对望,腰杆更直了些,那个健康懵懂的小姑娘,只顾着瞧天上的蝴蝶地上的蚂蚱,拽一拽大爷爷的手,让他一起看,大爷爷摸了摸她的头,温和地笑。
2
谭宗明十五岁的时候在加州老爷子的别墅过暑假,有天得知自己有个未婚妻,但那时候各种打工、实习、义工忙得飞起,听了一耳朵囫囵吞枣吃完饭就跑了,有什么大不了,兄弟姐妹都有这一遭。直到某天在他小叔叔的公司实习回家,偶然抬头,发现天台边缘有个影子飘荡,就着被夕阳烧红的天色,谭宗明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儿,是个女孩子。
天台离地顶楼花房两米高,谭宗明站在底下仰着脖子看她,长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扎着一只耳钉,白体恤一半扎在牛仔短裤里,踩着一双夹脚拖,两腿在天台边缘晃来晃去,双手向后撑着,含着一只棒棒糖,半眯着眼睛晒太阳,活像一只慵懒的瘦猫,只不过怀里抱着一只肥硕的兔子。
似曾相识,哦,是她呀。
“你怎么上去的?”
女孩儿纳闷地将视线在他和两米高的平台间移动,半天才屈尊扶就照顾老弱的姿态伸出一只手,谭宗明气的快吐血,觉得自己好像受到了鄙视,先把笔记本扔上去,自己也一抓一蹬攀了上去,女孩的手被拨开,也无所谓,自己收回来还撑在后面。
谭宗明学她的样子,仰身在夕阳里,就手摸了摸她怀里的兔子,讷讷“是你呀。”
当天晚上吃了红烧兔肉,谭宗明有点难以下咽。
第二天她还坐在天台上,旁边放着一小笼青蛙,长发被剪成齐耳短发。
第三天是毛寸。
第四天,好嘛,这位小姐直接做了个莫西干头。
谭宗明忍不住申诉,“您能不能管管她,女孩子弄这个发型怎么见人啊。”
“刀工见长。”明楼动了第一筷子,谭宗明已经不想知道那盘菜是什么玩意儿了,他爷爷淡定地无视了小朋友的新发型,“他们老王家人,谁管得了谁管。”
谭宗明愤愤夹了一筷子猛嚼。
“泥鳅要细品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
3
谭宗明跟小叔叔兼Boss打听自己这位神一般的小未婚妻的来头。
小叔叔姓明,他姓谭,但他们是亲亲的一家。这段他知道的,乱的说不清的故事。他们家以前都姓明,在上海是世家,大爷爷兄弟两人,战争时期,大爷爷为了工作隐姓埋名,取了假名姓谭,孩子也都跟着姓,小爷爷建国前后也都经历了非常艰难的时期,他本来不是明家亲生的,当时人都劝他改姓,跟明家划清界限,但他坚决不肯,还撂下话,自己行的端坐得正,明月的明楼台的台,一辈子也不会改,他自己不改也不许儿女改,最后他们家就成了两支,大爷爷一支姓谭,小爷爷一支倒是姓明。
“我也是听说的,你就那么一听,不当真啊,”小叔叔泡了茶给他降火,“这位王小姐祖上王老先生据说是老爷子的战友,抗日时候牺牲了的,但是在敌后,好像不被承认,大伯这么多年都在打报告,但是也有说是在上海牺牲的属下的后人,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唉,谭宗明心累,怎么愈发扑朔迷离了。
“老二老二老二……”
“你大爷的谭祖明你才是老二!”
“好好好不叫不叫,我打听到了你家王小姐的身世了!”
“什么叫我家!只是未婚妻好不好!”
“未婚妻还不是……”
“你到底说不说!”
“你怎么这么暴躁,”小谭他哥顺着电话线给小谭顺毛,“听说爷爷当年在上海工作的时候,一次行动中一位姓郭的属下牺牲了,他当时在跟一个十八线小明星处对象,他牺牲以后,那歌星准备自杀,结果发现自己怀孕了,就忍着悲痛过了几个月,把孩子生下来交给别人,然后自己跳河相殉了。”
“那怎么姓王呢?”
“别着急没讲完呢,”谭祖明像是在讲传奇故事,“当时一起牺牲的还有一位姓王的,是老爷子的亲搭档,小爷爷的教官,他走了,家里还有一个订了亲没过门的表妹,当时都说他叛国投敌了,连祖坟都被撅了,但他表妹青梅竹马长大的,死活不信,家里都重新许了人家了,硬是不从,自己跳窗跑到王家守寡来了,这情况这辈子也不可能有孩子了,正好姓郭的这位跟他家还沾点亲,爷爷就派人把郭家这个遗孤送给王家这位太太养了。这么多年,一直是爷爷们资助着这家子,这个小姑娘好像蛮得爷爷喜欢,就摊在你头上了。”
“真的假的呀,怎么这么狗血呢。”
“骗你干嘛呀,这可是我专门去小爷爷那打听来的,你爱信不信啊。”
“唉……”谭宗明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我是逃不了了。”
4
王小姐在这过了两个暑假。谭宗明肉眼可见别墅群正在变成动物园。
同时当初的小“男生仔”头发再次留长的时候已经一天天变成纯粹的学霸。
王小姐像熟门熟路的老猫一样成天窝在天台上奋笔疾书,原本宽阔的天台堆满了笼子和器材,谭宗明从各种呕哑嘲哳的叫声中挤出一条路探头过去瞅了一眼屏幕,《以美洲狮为例初探狮子亚种的基因差异与狮子行为学之相关性》。
……
谭宗明抱着橄榄球吞了吞唾沫,听着远处新“狮苑”里传来的长啸,哆嗦了一下,在未婚妻肩膀上拍了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5
后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了。王小姐拿着两个博士学位披上狮子皮毛在非洲大草原上抢生肉吃,发了封邮件表示不想耽误对方青春,又认真理性讨论能否共同合作诞下后代以免浪费优良基因,而已经变成老谭的小谭气急败坏送了一只小狮子给她。
再后来老谭遇到了一个叫安迪的女孩子,在经历了婚姻失败染足了烟火气后,老谭这个避风港终于正式成为她的荫蔽之所,老谭这个支点不再退却自守,但说不清是哪一个瞬间,眼前就那么突然浮现出那片枚红色夕阳下一个懒洋洋宛如瘦猫般晃荡的身影。
或许还是,有一点点遗憾的吧。
6
二十年之后,谭宗明又一次陪着皓首祖父故地重游,旧坟场改造而成的公园都已经衰落了,周围拔地而起一连片的高层住宅楼,那一小块墓碑或许是因为明楼的缘故被保留下来,铁栅栏一圈,倚在一棵柏树下。
“火。”明楼从内袋轻微颤抖着取出一个信封,谭宗明急忙点了火凑上去。1942年,他就死间计划写了明确详细的报告给董书记,1945年,他再次向戴/笠申请为王天风平反,但是时局动荡,这件事实在太小了,1946年戴笠飞机失事,自此无人过问。建国后他多次打报告,要求洗清王成栋汉奸身份,1958年,王天风家小再次被打倒,却不再是因为他是汉奸叛徒,而是因为他明楼积极为他翻案,那么此人一定是明楼党羽,黑/五/类,1966年明楼自身难保,1978年明楼平/反,再次开始给中央打报告,直到2000年后,台湾终于洗去王天风叛变特工身份,但依然不同意列入烈士名单,今年,在明楼第17份报告申诉之后,终于拿到一纸文书,“王成栋,前国/民/党军/统上校科长,系抗日爱/国分子,所负问题为人民内部矛盾,不影响子女升学和就业。”
谭宗明站在祖父身后两步,看着老人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腰背挺直,有如枪杆,双手负在背后,横持拐杖,当年他不明白,如今方才看懂,这分明是标准的军姿。他如今明明已经高出祖父几公分,却依然觉得身前的老人犹如高山瀚海,不可企及。
看着那封信一点点燃烧殆尽,黑色的烟灰被风卷上半空,谭宗明分明听到祖父在低声哼唱着什么,他听过的,小爷爷唱过,很多长辈们都唱过的歌。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热血似狂潮,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快奋起莫作老病夫,快团结莫贻散沙嘲
国亡家破祸在眉梢,挽沉沦全仗吾同胞
……”
他们离开的时候起风了,南方的风很温和,却依然吹得园区旗帜招展,衬得老人银发飞舞,当真是待红旗飘飘扬四海,道一声好去好归来。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