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我真是一个热爱邪教的人】

“你要去北平？”

 

“嗯，有个银行的差事，说是叫我去试试。”

 

崔中石将饭菜刨进嘴里，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

 

明楼无奈地在桌沿上敲了敲，“吃饭就好好吃饭。还真来书不离手曲不离口啊。”

 

崔中石恋恋不舍将书阖上，推的远了点，生怕溅上油污。

 

“那你论文怎么办？”

 

菜色是崔中石喜欢的，不合他口味，明楼挑剔，自己不动筷子，只看着他吃，侧身坐着，捏着一支烟，知道他嫌弃味道，把手架在窗边。

 

崔中石看他西装马甲，没打领带，领口半敞着，颇有点浪荡公子的意思，不禁笑了，“刚从女朋友那来？”

 

明楼挑眉，崔中石急忙低头吃饭。

 

“没大没小的。”明楼瞥他一眼，“问你话呢，这么早去北平，论文怎么办？”

 

“没事，跟教授说好了，许我晚一些交。等那边安顿好，写了捎带回来，还烦请师哥替我做一次信差。”明楼替他劳心，崔中石却一点儿也不着急，说话仍是慢悠悠的，柔和沉静，像他身上的长衫一样，永远不起波澜。

 

“你也不嫌折腾。之前让你抓紧时间，不听，光顾着看那些闲书，就快埋进土里了。”明楼摇头，抽一口烟，故意往前凑身，喷到他脸上，引得人一阵咳嗽，“先说好，这次可别指望我，过一段时间我可能要去法国，帮不上忙，但阿诚在的，你尽可以找他。”

 

这下崔中石也吃惊起来，“法国？！还说我走得远，师哥这一不留神就要留洋了。那……怎么办？”

 

“去法国也能开展工作，也有任务，你以为真是光去念书啊，都跟你似的。”

 

“我去北平不也……”崔中石顺口应声，又急急忙忙闭嘴，差点咬了舌头。

 

“行了，装什么装，我是你的入党介绍人好不好，你的组织关系调动我能不知道？”明楼十分无语，保密保到他这来了。

 

崔中石讪讪一笑，终于想起来前一个话题，急忙岔开，举起手里的《左传考》扬了扬，“你们这些新派人物不懂老古董的好，喜欢古书怎么了，周代就有共和制度，况且‘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我好孔孟，也能革命变法。”

 

明楼失笑，摇了摇头，知道说不动他。他这位学弟啊，绍兴佬，学会计，读书庞杂，博闻强识，心思缜密，年纪轻但看事情很有见地，况且写的一手好字，再加上春夏秋冬一袭长衫，很有点文绉绉的老派书生气，不了解的人还以为又是个冬烘先生。

 

但明楼与他熟识，深知此人胸有波涛江海，看似平淡从容，报国意志热血不输任何人。故而尽管明楼表面像个欧派少爷，跟他毫无交集，私下里却能引为挚交，自诩伯牙子期。

 

“好……读……别到时候耽误了论文毕不了业就好。”明楼松开眉头，将烟抽尽，从旁边座位上提起一打点心盒子，“你喜欢的苏氏糕点，北平怕是吃不上了，带着路上吃。”

 

“师哥费心。我一个人哪能吃的了这么多。”崔中石接过来，不客气地在里头翻翻捡捡，发现还真的都是自己爱吃的，看来看去竟一样都不舍得去掉，又改了口，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不过师哥的心意不能浪费，慢慢吃，总吃的完。”

 

明楼手指点点他笑了起来，想起北平的乱象，又忍不住叹气，殷殷叮嘱，“你到那边，人生地不熟的，自己多留心，注意安全，最近乱的很。”

 

“我晓得。围剿一开始，那伙人就气焰嚣张得很。”年轻人不忌讳，开起玩笑来，“不过革命嘛，流血牺牲，自我而始。我要真马革裹尸了，别的不要，这样的点心师哥再给我来一份就好。”

 

明楼作势要打他，崔中石笑着闪开了。

 

“你要敢马革裹尸，下辈子我肯定追着打死你。”

 

窗外起了风，树叶飒飒，云层渐渐聚拢，明楼将烟头捻灭，瞪着眼恐吓这没心没肺的年轻人。此时要说一语成谶尚早了些，未来仍有十几年的岁月供他们肆意玩笑，而再之后的几十年，那些风风雨雨散尽，也不过是同样的红酥手、黄藤酒，白鹤西去，斯人徒留。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