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到爱】是吾乡(明楼/凌远,此心第二部,第七章)

第七章

 

终于到了这一步。

 

凌远心里生出茫然的疲累,头一次失去了坚定乃至霸道的自信,心里空落落的,几乎想要逃避。此事涉及人等,没有一个不是骨干。不是骨干,没有一定权利,也不至于被涉及在内。而凌远掌舵的第一医院,若不能干,也绝不可能有权利。

 

跟金副院长谈过并达成共识之后,凌远将器材科科长纪开来和主管财务的副院长钟飞请到办公室来,开门见山,“最近我调阅了很多财务记录和器材药物进出清单,你们可能也察觉到了,事情很清楚,也没有必要遮遮掩掩了。咱们节省时间,老纪我简直快要佩服你了。事实上有选择地开始试验性引入国产耗材,也是我下一步的打算,而在质量检测、分配、把关上,你做得很好,数字配置上,你也够聪明。但贪污就是贪污。你两年来贪污的款项我大概算计一下,肯定超过200万了,已经构成了犯罪。”

 

“我听说过你那个盗版理论。什么没有引起临床事故,没有造成病人健康受损,这种低配置换跟卖盗版软件和高仿皮包有什么差别?”凌远笑笑,“市场经济有市场经济的法则,虽然爱马士不见得比布口袋更好使,但是消费者有权利选择在花了大价钱时候,拿回家的不是布口袋,以假乱真也是违法的。况且,说到医疗耗材,不出事故不见得就是同效,危险性和出事故的可能上的差别,就是很多患者付出大价钱的理由。你没有在重要耗材上捣鬼,但是即使棉纱,针头,导尿管,缝和包,这些东西是不是其实引起了一定的感染,但是因为不严重,而没有引起重视写入记录,这都是未知数。”

 

“是你决定让他们花大价钱。如果让患者选,他们可未必选进口货。”纪开来冷笑。

 

“但是既然他们花了钱,就得用上值这个钱的东西吧。”

 

凌远的心里倦意更盛,一瞬间,只想就此离开了这间办公室乃至这个医院,他莫名的想念明楼,想念这个人本身更甚于想念那张永远天下第一有道理的嘴。但他神色却依然如常,“你不用跟我扯白,我也没时间跟你辩论道德问题。现在是我问你一句,你是想让我公事公办,你包括所有其他涉及人等,包括钟副院长和那些护士长,一起受到该受到的处分,新闻大肆报道,还是我为了医院利益,尽量压下来,你一年之内把贪污的公款想办法偿还,偿还至80%,我再给你两年时间将余下的补全。内部,我会找个其他名目处分你,其他人等,也是一样。你和钟副院长,第一医院是不能留你们的了,你们在这三年之中,慢慢找其他工作,我也会慢慢物色合适的人选接替你们。当然,后一种选择,你们和我,以及其他一些人,都需要努力,不能保障一定可以做到。咱们各尽全力,试着来。”

 

“另外,我要你们手里的小账本。不用帮谁遮遮掩掩,我相信你们手里出去多少钱肯定是有数的。咱们相互之间都坦诚一些。”

 

在钟副院长急忙地点头,说‘谢谢凌院长’的时候,纪开来垂下眼皮,半晌才慢慢地道,“我算不算有本事的人,值得不值得多赚钱。”

 

“当然算。但是我已经给了你这个类似岗位的人很多的机会,你们并不只拿医院开的工资。我其实真的觉得,200万,应该不值得你做这样的事。”

 

“机会。”纪开来冷笑,“是的,你真是没少给我们机会拿回扣。这些回扣,应该让我满足,不该自己作主,做‘不应该’的事情。在第一医院,所有的‘应该’与‘不应该’,不是国法,不是规矩,不是普遍认同的道德,而是你凌院长的一念之间。有反对的时候,你强,你有本事有后台有关系,自能有法子来做这个主。”

 

“院长责任制。”凌远微微一笑,“我有这个责任和权利。”

 

“你有管理这个医院的责任和权利,于是不见得一切绝对服从卫生部常规,我也有管理器材科的权利,所以没有遵从你凌院长制定的所有规矩。除了我没过自己贪字一念之外,凌远,我做的不合规矩,跟你做的许多不合规矩,包括牺牲掉了廖主任的合作医院,还有什么不同?”

 

“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对我说,你的违反商业操作的贪污,是在廖主任去世之后?”凌远依旧微笑。

 

“我说什么并不重要。事实更重要。”纪开来淡漠地道,“盗版软件让普及了软件的使用,我让国产的公司有了发展的可能。我和他们一样,主要是为了钱,但是也给了国产器材更多的发展机会。”

 

“而且,凌远,你不公平。你并没有真正等同地对待临床与非临床科室。你的一切改革,提高效率,增加收入,增加的都是临床科室的收入,甚至给临床医生更多在本医院之外的其他机会赚钱。你说只要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致富,但是对我们,你并没有为我们去费心争取更多的专业职称,你并没有把医疗器材也当作一个有技术含量的专业对待,对,你也让我们劳有所得,你是默许了拿回扣来回报我的工作。你心里,这堂堂正正么?如果堂堂正正,你凌远又为什么去当时还没有拿到批文的合作医院手术赚钱,却不拿这个回扣?!还是临床医院之中,只有穿白大衣的,才有资格讲职业道德?还是我们的职业道德,只是那个线?临床不出问题的这个线我认可,你凌远自己制定的线,我不认可。如今,你还不是努力地再把这条线再更改。说到底,是谁更能干,谁更有能量,凌远,你爱怎么办怎么办,你现在是有能力做决定的人。现在把我抓进监狱,我也不恨你,你能做到你说的第二条路,我也不感谢你,你不过是为了你的价值观努力。你放心,我该承认的都承认,能不咬别人的就不咬别人。”。

 

他说罢,转身出了门,钟副院长茫然地看看他背影,又看看凌远,凌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变化,只冲他道,“您也回去再想想,我们周一再谈。”[1]

 

3点钟,凌远有一台肝癌手术,做得很顺利,6点按计划下台,出门正碰上周明在登记手术室使用记录,他在他身边站住,看着他写完,周明被他看得发毛,怀疑地道,“你有事吗?”

 

“周明,你现在账户上有多少存款?”

 

周明茫然,打开银行软件看了一眼告诉他。

 

凌远突然笑了出来,“这种事问你你就说啊?不怕回去谢主任打死你?”

 

“不是,那你问什么呀……要用钱?不至于吧?”

 

周明实在吃不住他性子,无奈地摊手。

 

“从纪开来那拿过钱没有?”

 

“没有。”

 

“从钟飞那拿过钱没有?”

 

“没有。”

 

凌远直接问,周明直接答,凌远点点头,虽然不出所料,但还是松了口气,“好。”

 

“你要查器械回扣?”

 

“你们都知道这事吧。”

 

周明犹豫了一下,点头。凌远没有追问为什么没人跟他提过。周明主动承认,“他要给钱,我没要,但对不太要紧的国产器材也没有拒绝,差不多的用就用了,各个科室都这么用。”

 

凌远盯着他看,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感慨万千,“连榆木疙瘩都学会点儿人情世故了。”

 

周明要开口,被拦住了,“我没回来时候,你对拿器械回扣,怎么处理的?”

 

“那时候水分很小,”周明坦然道,“没有太多拿回扣的机会。你回来了,多了很多路子,多了很多机会。”

 

“我把贪污腐败的可能带进了医院?”

 

“这个……怎么说呢?窗户打开了,新鲜空气进来了,苍蝇蚊子也飞进来了。”周明说得认真,“现在的管理真的比从前强了不只一点半点,大家收入提高,干劲也大,发展更良性。像我以前,想夜间开个台,是要走自己的人情去求人的,也因此出了事。现在,这就是可以常规开。按折算算做手术室的收入之中。还有就是,优秀人才流失少了。”

 

凌远站着不动,周明奇怪地道,“你干什么?谁又刺激你了?谁能刺激你?小睿?”

 

凌远皱眉,想起李睿有些不安,这件事完全绕开李睿,也当真是个麻烦。他瞧瞧周明,笑道,“什么时候他跟我反目,想要愤然走人时候,看你有没本事把他留住。”

 

凌远说完转身换衣服去见Helen,周明茫然地看着他,感到一阵山雨欲来的不安。

 

·

 

明楼到家时一片漆黑,以为凌远还没回来,结果开了灯发现凌远在沙发一角坐着,呆愣愣的不动不说话,“干嘛呢,吓人。”

 

“思考人生。”

 

明楼摇着头换衣服去,狼大狼二欢快地绕着他打转等吃的。

 

“我今天跟纪开来谈了谈,他说的乍一听好像也挺有道理的,但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接过明楼泡的栀子花水,凌远把腿挪到沙发上,整个人靠在明楼身上,讲了讲纪开来的长篇大论。

 

“这人可真是够厚颜无耻的。第一……”

 

凌远急忙咳了两声坐起来,“打住,你一开口作者又要抱怨写不完了。”

 

“我言简意赅,少说两句。”明楼举起手承诺,“第一,据我了解,你凌院长确实说一不二,但并不是刚愎自用听不进去别人意见的人,相反你是很愿意听到不同声音的,关于临床科室和行政科室的不公平,如果纪开来曾经提过,但你没有理会还说得过去,可以前问起来一句话不说,现在自己贪污被揭开了才来说什么不公平,未免愚蠢。”

 

“第二,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的问题不是一两个人,而是群体性的,如果觉得自己拿的钱比不上自己的才干就应该贪污,那是不是所有公务员都应该贪污受贿,所有教师都应该收家长礼物,所有医生都应该收病人红包?不合理的地方的确应该纠正,但这不是自作主张违法犯罪的理由吧,觉得收入低,以他的情况完全可以离开这个体制,我相信外面有大把公司等着开高薪聘请他,何必在这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第三,盗版软件普及了软件的使用?他促进了国产器材的发展?这种话能说的出口也真是够不要脸的。那公款吃喝促进了餐饮业发展?小偷强盗了促进了人们安全意识提高?八国联军促进了中国现代化?什么玩意儿!”

 

“第四,一把手负责制这是1957年毛/主/席定下来的,所谓五七体制,有本事找怹老人家说去。人民民主专政制度是我国国体,民主与专制这是整个世界两种政治制度的路线斗争,少把屎盆子往你凌院长头上扣,我们可担不起这个罪名。你凌远自作主张,有朝一日出了事自然会自己扛着,他现在出了事,也就老老实实认命,谁也别怨。”明楼冷笑,扯了那么大个帽子,硬生生把凌远逗乐了,想到以前听念初说跟周明吵架最郁闷不过就是吵架当场被堵得没话说,晚上回去才想到一二三四五的反驳理由。看他笑了明楼才跟着笑了起来,握住凌远的手,“他说他跟你是一样的,都是打破规则,只不过他有贪念有私心而已,但这事归根结底,可不就在私心二字上么?”

 

凌远听完他的话,心了松了松,其实他知道自己确实有考虑不周和失察的问题,也一直在反思,但明楼这样的态度,还是让他心里好过不少。

 

“您还大首长呢,也是不讲理的可以。”

 

“我这人,从来帮亲不帮理的。”

 

明楼拿腔拿调地偏过头,“在你身上,更不可能讲什么理,或去评判你的工作是否合格。如果真的有权评判你工作的人说你不合格,那我也只能说一句我们凌远不干了,我养着他。”

 

凌远感动了一会儿,慢悠悠道:“后一句,怎么听着这么耳熟。这不是我当年写给念初的吗?”

 

“……狼大狼二,来来到这来,想出去散步是吧?”明楼忽然四处张望地忙碌起来。

 

·

 

最后还是凌远“被散步”去了,临出门阿诚来电话,明楼给凌远使了个眼色进书房接电话去。看起来上次抓住的那个人审讯有结果了。

 

这人在上海入关的时候已经被监控起来,一路辗转北上,到了北京以后行踪诡秘,越来越难掌控,最后几乎有脱离控制的危险,就及时采取措施将人逮捕了。这两天安排人进行了审讯,和平友好的那种。

 

明楼问阿诚,“怎么样?”

 

“藤田芳正出山了。”

 

 

TBC

 

注:[1]以上两人对话基本是原文改写,我不拥有任何权利

[2]每天挣扎在坑和不坑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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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本通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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