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到爱】是吾乡(此心第二部,明楼/凌远,明诚/李熏然掉落,第六章)

第六章

 

“走吧。”明楼接过衣服,率先迈步。

 

凌远顿了一下,深呼吸,然后才跟了上去。

 

明楼倏然停步转身,紧跟在他身后的凌远险些撞上,两人近距离地面对面站着,明楼伸手虚握住他后颈,温声问:“你确定吗?如果你不想去,就不用去。在家休息也好,我跟大姐说一声,只是见面,又不是送嫁。”

 

“我看你这两天焦虑的跟嫁闺女差不多了。”凌远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快走吧,迟到了大姐要骂人的,唔,反正到时候挨骂的可不是我。”

 

明楼不动,欲言又止。

 

“真的没事,”凌远扳着他肩膀转过去,推搡着出门去,“不舒服我会跟你说的,行不行,大不了去你书房躲清静。”

 

明楼无奈,也只好当他说的是实话,半放下心,坐进车里继续这个话题,“听说最近换了药?”

 

“嗯,Doctor. Lecter说我恢复的不错,可以用这个试试,效果弱一点,但相对的副作用也小一些。”凌远点点头,终于觉着不对,“你怎么知道的?”

 

明楼斜睨他一眼,“作为患者家属我也有定期接受辅导啊。”

 

凌远摸摸鼻子,不说话了。飓风之后的他身心俱疲,确实面对一个大烂摊子,一方面受到抑郁症复发的困扰,一方面因为大剂量抗抑郁药的刺激身体几乎出于崩溃边缘,对所有事都失去兴趣,抗拒一切人的靠近,几乎没法出门了,可把明楼和他自己折腾惨了。也不过几天,明楼递给他一张名片,凌远瞠目结舌。他一直和自己在德国时的心理医生保持着联系,最近尤其频繁,也没听说他要发展中国业务,怎么这就忽然冒出一个中国办公室地址。说起来这位Lecter博士也是奇特,有这样一个家喻户晓的姓,还真的是数一数二的心理学专家,竟然真有患者敢上门。

 

黄金地段,高层办公室,Lecter说他不是临时来访,而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留在中国,真不知道明楼到底砸了什么本钱。沟通之后,凌远才知道明楼本来是打算聘请他作家庭心理医生的,被谢绝了。一来Lecter本身还有别的客户,要对患者负责,二来心理学研究同样需要一定规模的样本,要对学术负责。所以只有退而求其次,勉强请他迁居了。此后凌远又开始按时接受心理辅导,期间Lecter几次跟他提过,希望家属能够参与进来,这无论是对患者康复还是对家属的心理健康都是很有必要的,凌远总是不置可否,他从来没动过念头也没敢想象过让位高权重且工作性质特殊的明长官去参与心理疗程。没想到明楼竟然自己去了,而且这么的……理所当然视若平常。

 

明楼夜夜陪着他说话安抚他的时候,凌远忙着与内心的绝望作斗争,没怎么顾得上感动,这会儿为这么件说不清道不明的小事,却忽然眼眶发热,一路热到心底。

 

明楼被主动凑过来压着他亲吻的凌远吓了一跳,简直要摸他额头,还好忍住了,理所当然加深了这个吻,看见首长眼色,前座代替秘书长开车的郭骑云手忙脚乱地升起隔板,眼观鼻鼻观心认真驾驶。

 

两人下身蹭在一起,都开始微微发热,好在凌远的手机响起,有短信进来,凌远气息不稳地找手机,明楼意犹未尽,顺手替他擦了擦嘴角。不小心一眼扫到短信内容,跟着凌远一起脸色凝重起来。

 

凌远定好时间给Helen发了过去。然后偏头看了看明楼,正过脸去,又转头看了看,觉得躲不过去,终于叹了口气,“Helen新近接手公司医疗器材,清查账目,发现这几年与第一医院的单子都是两套账,票面和实际支出对不上,问了前任,跟她说是惯例……那是相当大的一笔钱。”

 

“她想要什么?”明楼一针见血,这种事情,对方肯和盘托出,必定有所图谋,他可不信只是惦念当年一点云雨情缘。

 

“纪开来。”凌远觉得脑仁一阵阵揪痛,每天都想躲开不管这件事,又强迫自己刮骨疗伤一样面对它,“我们医院器材科科长,快二十年的老资历,不止第一医院,全市甚至全国的医疗器材采购他都是行家,里面的门门道道一清二楚,经验极其丰富,擅长跟各家厂商打交道,人脉很广。Helen想要挖走他。”

 

“器材科科长?”

 

明楼目光锋利,凌远被他一看,苦笑着交代:“就是他。这笔钱肯定是要经他手的。问题是不可能全落在他手里,据Helen说很多器材都货不对板,就是报销高价的,入库低价的,但这种东西的质量好坏,医生护士一过手就一清二楚,至今没有暴露,说明什么?我都不敢想……”

 

明楼握了握他的手。

 

“金院长他们做过这种事我知道,但他已经快退休了,我不打算再计较,但现在,不止是这几个有审批权的领导,而是所有科室,几乎所有科室,都有问题。这件事能隐瞒这么久,肯定已经形成惯例,所有科室,包括普外,科室负责人肯定都拿了回扣,高额的回扣。”凌远脸色惨白,指尖发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甚至最普通的医生护士,说不定都不干净。”

 

“这还是医院吗?藏污纳垢!”

 

“我这么,被无数人顶着、骂着,得罪前辈,得罪领导,每天点灯熬油拿名声甚至拿命压上去,要进行改革,不就是觉得他们收入跟工作量不成正比吗!我想让他们工资高一点,奖金高一点,买得起房,养得起父母孩子,出去有面子!我是为了谁!现在他们工资涨了百分之五十甚至翻了倍,却还敢为了拿回扣以次充好!他们对不对得起身上的白大褂!”

 

“最讽刺的事,这样大笔的漏洞,是近几年才出现的,”凌远垂下眼睛,脸色灰败极了,整个人塌陷下去,他努力笑着,笑的像哭一样,扎在明楼心上,“也就是说,也就是说,是在我启动改革后开始的,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是我的错,因为我做的这些事,我精简了审批环节,下放一定权力给科室负责人,也就给了他们钻空子的机会,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牵扯进去,牵扯的有多深,周明、三牛、小睿又在不在其中,拿了没有,拿了多少……”

 

“我真的害怕了,不知道怎么办,这样大规模的贪腐行为,足够让第一医院臭名昭著永世不得翻身了,医疗改革什么的想都不要再想了,不止我们前功尽弃,甚至将来有别人要做、别的医院要做,都不可能了,这条路永永远远地被堵死了。那么要不要向上汇报,要不要司法介入,要不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处置,或者,要不要,要不要隐瞒,要不要保下这些人,这些已经配不上自己白大褂的人,怎么处理是最好的,处理了会不会有人不满、不甘心,再把这件事捅出来?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秉公处置。”

 

“而且,谁也不能说,我认识的所有人都可能牵涉其中,我的老师、同学、朋友、下属,都有可能裹挟在这件事里,我认识他们二十年了,我相信他们,我也想要相信他们,希望并相信他们是清白的,可我的理智告诉我,这个时候,谁也不能相信,谁都不能告诉。”

 

“我只能自己一个人查下去。”

 

“我谁都没有了。”

 

凌远向后靠在座椅上,抱枕紧紧按在怀里,他抓着明楼的手掌按在自己的眼睛上,遮住光,感到尖锐的孤独与痛楚,“我觉得我正在走钢丝,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我怕极了,大哥,我怕极了。”

 

明楼捂着他的眼睛,感受到掌心的潮气,但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侧身搂住凌远,等他平静下来,才异常镇静地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凌远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出来,打趣他,“帮我看看账本?”

 

明楼跟着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腿。

 

他们都知道,这种事真的没人能帮的上忙,也不应该帮忙。事件还在其次,主要是心理关,凌远必须自己迈过这个坎儿。明楼希望他试一试,竭力向前走,能坚持多远是多远,不止为了第一医院,也是为了向他自己证明,他并没有自己内心深处害怕的那样锋利脆弱,他已经不再是十六岁的凌远,他足够强大,能够经历这些事而不被打倒,他扛得住、渡得过、压不垮。

 

快到家时明楼又开始各种找事,想搅黄了今天的聚会,凌远都懒得理他,知道他也就是口头说说,毕竟之前明诚追李熏然时他还出过主意。

 

到家时另外三人已经到了,大姐嗔怪地说了他们两句,语气并不严厉,在外人面前,她从不给明楼脸色看的。

 

李熏然规规矩矩穿着西装衬衫,袖子没有挽起来,扣子扣到第二个,让认识的人都有点不习惯,看得出来,年轻人有点紧张,阿诚也紧张,但阿诚比他藏的深。他在这家里,早年半是主仆半是兄弟,后来半是下属半是兄弟,现在半是战友半是兄弟。明楼和明镜,于他而言,比父母分量还要重得多。当年明楼热爱哥萨克小说的时候,曾经开玩笑说阿诚之于大姐,就是包洪之于库尔策维奇公爵夫人,阿诚偷偷拿去读了,发现那个包洪竟然是个坏人后,给明楼的粥里加了三大勺盐。但不可否认,明镜和明楼的看法,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尽管他已经认定了这个人,仍然希望得到他们的认可与祝福。

 

当年阿诚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之后跟明楼坦白,明楼沉默了一夜,然后打发他回学校,自己准备好才回家跟明镜谈。明镜掌握着一个家族,站在新潮和保守的分界线上,明楼跟她聊到半夜,谈基因的选择、谈图灵、谈胡佛、谈张国荣,谈选择与感情,谈婚姻的基础,谈尊重孩子的个人自由,谈家庭支持的重要性,最终明镜被说服了,或者说默认了。在这件事之后,她留意观察,阿诚仍然是个谦恭上进的好孩子,没有任何变化,便放心了,认命一般接受了这件事。或许还有一层,也是因为她自忖对于阿诚,并没有完全的责任和权力,既然明楼已经表明了意见,也就由他们去吧。

 

明镜今天穿着一身比较庄重的旗袍,带了母亲留下的珍珠项链。座位与往日不同,明楼坐在内侧上首,下面依次是凌远、明台,凌远其实并不是必须出席的,但明楼还是希望他参加明家的重要场合。另一边是两个惴惴不安的半大小子,一样的英俊挺拔。

 

桌上菜色一流,明镜笑容满面,却一点儿不好应付,“人家熏然啊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哪像我们阿诚,从小跟着他大哥东跑西跑都跑野了,再不收收性子,小心人家熏然爸爸妈妈嫌弃你的噢。”

 

阿诚正要开口解释,明楼瞪他一眼,“大姐跟熏然说话,你急什么。”

 

李熏然闻弦歌而知雅意,急忙表明态度,“大姐开玩笑,他这么出众我简直都不敢带回家,怕我爸妈见过他就不要我这个儿子了。我喜欢男孩子的事儿上中学时他们就知道了,知道太早其实也不好,我妈早就急得上火了,天天念叨着让我带男朋友回家给他们看看。我跟阿诚说了好几次,他都不愿意,说是一定得先来您这面试才行呢。”

 

明镜很满意,“瞧你们,一个比一个会说话。”

 

之后就问题不大,刑警这个职业听上去很危险,也不怎么安稳,但明镜已经提前知道并跟明楼商量过了,就算还有什么想法也不至于当面质疑。很聪明的年轻人,也很容易讨年长女性的喜欢,一桌人宾主尽欢。

 

等到一切结束,明台出去送客,明镜才显出倦怠之色。明楼端了两杯咖啡,凌远不甘不愿地抿自己的温开水。

 

“没想到阿诚竟然是第一个找到下家的。”明镜端着咖啡感慨。

 

“他总归大几岁,又一贯比明台脚踏实地。”

 

“我说的是你好不好,”明镜不满地放下杯子,“不要转移话题呀明大少爷。”

 

明楼便只是笑,笑的明镜没办法,凌远缩在一边,想走又不好走。

 

“你当时说阿诚喜欢男人,真是把我吓了一跳,现在想想,倒也没什么,那个孩子看起来也很可靠放心,像是能托付终身的人。”明镜叹气,“好在你们有兄弟三个,阿诚是有主了,你们俩赶紧给我添几个侄子。姐姐这辈子,一个人也就一个人了,总算还有你们,只要能看着你们兄弟俩结婚生子,姐姐就放心了,比什么都高兴。”

 

“姐,明台才多大呀。”

 

“是啊,他还小,可他总得成亲是不是,我现在就托人给他相看着,找上两三年,也就差不多,现在不抓紧,可别最后跟阿诚学的跑偏了。”

 

“这又不传染……”明楼失笑,胳膊肘戳了下凌远,“是不是啊,凌院长。”

 

凌远回过神来,急忙点头。

 

明镜看他们一眼,看的两人都心头一跳,又握住明楼的手,长长叹气,“就算传染,能有什么办法,儿孙自有儿孙福。退一万步讲,明台毕竟……而且就像你说的,他还小,我还操不上他的心。可你也这么大了,阿诚都找到人了,你也没个动静。是不是还惦记着汪家那女孩子呢?唉,爸爸妈妈临终前把你交到我手上,让我一定照管好你,好好读书,作学问,成家立业。现在你书也读的足够了,事业谁也比不上,就是这婚姻大事……你是明家长房长孙,咱们这一支,就你这一支独苗,你要是乱学那些乱七八糟的,咱们明家的血脉,可就断了。让我将来到了地下,怎么跟明家列祖列宗交代呢。”

 

明楼看了一眼凌远,“小远你去看看,明台送个人怎么还不回来。”

 

坐立不安的凌远立刻撤了。

 

明楼伸手捧住明镜的脸,拇指擦了擦落下的泪,“姐,大喜的日子,应该高兴才是,你又乱想那些有的没的,现代社会,我也不算很大,您别着急,啊。”

 

“唉,你长大了,你们都长大了,阿姊是管不住你们了。”

 

“我的好姐姐诶,”明楼站起来绕到她身后,轻轻替她揉按颈椎,拖长了调子,“您放心,总是有个不开眼的家伙会收了您弟弟的,要是实在孤魂野鬼没人要,我就回家赖着您,吃您的喝您的,咱姐弟俩继续相依为命,啊?”

 

“胡说八道。”明镜被逗乐了,轻轻在他手上拍了拍,起身准备离开。

 

“姐。”明楼忽然叫住她,“回头有空我跟您谈谈。”

 

“再说吧,我累了。”明镜背对着他站了几秒,近乎仓皇地上楼去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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